第七章 影教教主
作者:残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232

茶棚背南朝北,阳光斜斜照进来,上下交错,点在人的脸上、手上、身上,轻快地变动,疏略的地方淡淡浮起一层灰色。光线中有细尘漫舞,映着周边的灰色,宛如缥缈的云气,棚内的几人便似坐在这云气的后面,看不分明彼此的脸色,虚虚实实的仿佛雾里观花。

那公子察觉康柔的反应较为异样,颇具深意地看向她,目光似水,冲开了两人之间的雾障。康柔郝然一笑,婉声道:“三皇子天纵奇才,听来亦觉心惊,想是神佑我梦金,以致三皇子能为此不可能为之事。”那公子眼中露出欢喜之色,倒似康柔就在赞他一样,却听得靠外边的一个茶客道:“听来的东西总有点夸大,虽说三皇子武技高强,才智超人,但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却无缘得见,这传言是假是真也难以分辨。”话说的委婉,口气中却充满了不屑。

那公子目光一寒,冰冷的双眸乌黑晶亮,恰似黎明前的晨星。旁立的侍从沉声道:“主人说话从不喜欢夸大其词,你竟敢不相信主人的话?”声音嘶哑,听来有沉郁之味。那茶客哼道:“我可不是奴才,哪里来的主人?你是说那个黑小子吗?我可高攀不起。”那侍从微一曲身,道:“主人,要不要嘲情教训一下这个放肆的鼠辈?”那公子轻哼一声,冷然道:“罢了,当着两位姑娘的面,弄刀舞枪的未免不雅,就饶了他这一遭。”嘲情肃然道:“是。”昭风目光落到他身上,只见他眼皮低垂,粗眉斜指入鬓,双手贴在腿侧,手指粗短,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又见他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不由暗暗留上了心。

那茶客怒声道:“你说谁是鼠辈?”嘲情眼皮也没动一下,道:“你。”那茶客腾地站了起来,喝道:“狗奴才,有胆再说一遍,到底谁是鼠辈?”说到“鼠辈”二字时,伸手解开腰间的索鞭,唰地抖开,一鞭抽在地上。他同伴也直起身,帮腔道:“骂人也得有个骂人的理由,哪有这样好歹不分的?说不得,爷也要教训你一下。”手按剑柄,怒视嘲情。

那妇人见事情闹大了,连忙站起,跑到中间团团作揖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执鞭的那人怒道:“你給我让开。”挥鞭向她腰际缠去,鞭头稍稍昂起,有如毒蛇出洞,眼看就要及身时,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掌缘堪堪切在鞭头下方三寸处,昂起的鞭头顿时垂了下去。

康怡收回手,轻吹了一口气,笑道:“劲还不小呢,不过也得认准主儿。这位大婶好意说和,你们不听就罢了,何须动强弄狠?况且这茶棚还是大婶的,出去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嘲情道:“好功夫。”康怡不置可否,向那妇人道:“大婶,他们不领你的情,你也不用客气,轰出去就是了。”

那执鞭之人道:“姑娘也要插上一手吗?”康怡笑道:“谁闹出来的事谁解决,可不要搭上不相干的人。姑娘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哪有空与你们瞎掺和?打架也有打架的规矩,用的不是自己的地方,总得问问主人愿不愿意吧?”那妇人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腿一软,便要瘫下。康怡就势托住,道:“大婶是要和我说话?”妇人傻瞪着她,嗫嚅着发不出声音。康怡佯听了一会儿,嘴里不停说道:“哦……是……对……我知道了,好,我帮你告诉他们。”她清清嗓子,说道:“大婶说了,你们要打架她劝不了,只是请你们不要在这里动手,这棚子不大结实,经不住三拳四脚的乱折腾。天又热,如果棚子塌了,过路的人在这条道上就再难找到一处休息解渴的地方了。”

持剑的那人“啐”了一口,道:“这么个破地方,全拆了大爷也尽可陪得起。”康怡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好阔气,果然是当大爷的命。”那执鞭之人提了一下索鞭,鞭梢往后卷起,被他左手抓住,缠了几圈绕在手上,两手一绷,对嘲情大声道:“狗奴才,我再问你一次,到底谁是鼠辈?”嘲情对那黑公子道:“主人,我要出手了。”那公子挥了挥手,道:“将他们赶出去就是了,省得在这里聒噪。”嘲情慢步向前走去,边走边道:“鼠辈,主人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还不快滚出去!”那执鞭之人怒道:“妈的,黑……”话犹未了,啪啪两声,脸上早挨了两巴掌,登时高高肿起。

“我……”他退了一大步,又要说话,眼前陡然一花,嘲情已逼近身前。慌乱之下,想也没想就将鞭柄推了出去,直刺嘲情左胸,突地右手一麻,索鞭脱手而出,他心中一惊,右手往内急夺,左脚横扫踢出,卷起一堆飞尘。正想着要得手时,左手又是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撞去,却见迎面刺来一把长剑,吓得大叫一声:“黄老四,你疯了么!”

黄老四见嘲情武功奇高,心想加上我一个也打他不过,不如偷袭来的妥当。他悄悄抽出长剑,眼见嘲情背向着他,二话没说,一剑狠狠刺去,这一刺当真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以为必可制之于死地。这时听到大叫声,他才看清剑前竟换作了自己同伴,收剑已不可能,于是连忙侧移,带着剑锋转向别处。

“嗤”,剑身透体穿入,那执鞭之人感到左肩一阵剧痛,惨叫一声,破口大骂道:“黄老四,你这个婊子养的,竟敢刺你老子!”黄老四急道:“不是我。”看看剑柄还握在手中,忙不跌撂开手。嘲情斜眼看那执鞭之人,冷笑道:“看不出你倒老实,承认自己喜欢的是婊子。鞭子还给你,好好教训你儿子,免得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振腕一抖,索鞭荡起两个大圈,笔直朝前落下,刚好套住两人,他持柄反圈,断喝道:“去吧。”运力甩出长鞭。

“哎唷”,“哎唷”,连着数声,两人扑跌在棚外的干地上。黄老四脖子被剑锋划破一处,吓出了一身冷汉,摸摸伤口不深,暗呼好险,伸手去推剑。剑还钉在另一人的臂上,经这一推又朝外切了几分。那执鞭之人又是一声惨叫,痛晕了过去。黄老四没法,一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索鞭,咬咬牙拔出长剑。那执鞭之人又痛醒过来,斗大的汗珠顺着腮边流到嘴里,有气无力地骂道:“你,你好……老子,老子……”黄老四回骂道:“我还是你老子呢,不知道我在救你的命吗?再乱嚷乱叫的我就扔下你不管。”胡乱替他包裹了一下伤口,搀扶着走了,始终没敢回头看上一眼。嘲情摇了摇头,道:“原来连谁是谁的老子也分不清,那是眼睛瞎了,难怪他们分辨不出真话假话。”

康怡见嘲情随手施为,动作干净利索,笑道:“你的好功夫也很好啊!”嘲情漠然,他走回里桌,肃立如前。昭风背对着外面,没有回头去看,听到康怡出声叫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康柔提起茶壶为他加满,又垂下头去,除了昭风之外,她再不会注意到其他的事情。那黑公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对昭风笑道:“阁下好像不喜欢打斗的场面。”昭风凝视着杯中的清茶,淡淡道:“是吗?”那公子似要确认自己的猜想,用力点了点头,道:“是的。”昭风微微一笑,道:“或许吧。”那公子道:“阁下可知道为什么?”昭风道:“请赐教。”那公子道:“不敢当。”昭风道:“公子无须客气。”

康怡好奇地回过头来,看看昭风,又看看里面的那人,觉得两人的话好生难以理解,眉头微蹙。康柔听那人一心要解释昭风为何不喜欢打斗的场面,昭风又一本正经地向他请教,现见康怡用心思虑,忍不住柔柔一笑。那公子又笑道:“阁下似乎对茶情有独钟。”昭风道:“是吗?”那公子这一回没有再想,点头道:“是的。”昭风道:“或许吧。”那公子道:“阁下可知道为什么?”昭风道:“请赐教。”那公子讶道:“阁下还没有明白?”昭风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子提醒。”那公子也许觉得帮助人是一件好事,也跟着笑了,笑的很开心,道:“阁下也无须客气。”两人一个问得莫名其妙,一个答得莫名其妙,他们自己笑得开心,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直觉太也莫名其妙。

那妇人摸摸耳朵,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走到门口,在靠外的桌子旁坐下,捧起一杯剩茶,喝了一口,然后朝外看去。车把式转了个身,帽子滑下头顶,刚好盖在脸上,遮住了阳光的曝晒。三匹马被拴在一处,低头吃着地上的绿草,不时甩头喷气,好像对鼻下的草料并不满意。

康怡想了想,轻声道:“少主,你们在说什么哪?”康柔抿嘴一笑,道:“你总是什么事都要问个明白。”康怡嗔道:“要你问,少主才不像你呢,窝着个点大的事儿就当作是宝贝,也不管人家希罕不希罕。”她侧首甜甜一笑,道:“少主,我说的是不是?”

这时一骑马由东向西急驰过去,仓促的蹄声引起一阵长嘶,草地上的三匹马开始烦躁地扯拉缰绳,再也无心吃草。昭风笑道:“马儿等得急了,你不妨问问这位公子吧。”康怡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对那公子笑道:“公子你说可气不可气?我们停下来原是为让马休息,哪知这些畜生不解人意,倒催起人来了。”那公子道:“三位有急事待办?”康怡道:“可不是。正想向公子打听一件事儿,不知公子能否赐告?”那公子道:“但教我知道,必不令君失望。”康怡道:“公子先我们而来,不知是否曾见到路上有一匹黑马驰过?”那公子一拍手道:“有,那样的好马任是谁看见了都会留心的,只不过姑娘说的有一点不对。”康怡看了昭风一眼,见他沉吟不语,又向那公子道:“哪里不对?”那公子道:“不只是一匹黑马,随它一道的还有两匹马,虽不及黑马神骏,却也可称得上是百中挑一的好马。”

康怡心想这真是意外之喜,原来三人并没有分开,所幸康柔选对了路,不然就枉费了力气,问道:“马上的乘客是不是都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的衣服?”那公子笑道:“是啊,这位大婶还议论了好一会,说大热天的也不嫌闷得慌,弄不好便要中了暑气,那时就知道个中的难受之处了。三位是在找他们吗?”那妇人听见提起她,转过头来看着康怡,道:“那位公子说的不假,我也看见了,三匹马跑起来像飞也似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去远了。”

康怡恨恨道:“这三个可恶的盗马贼,原来仍在一处,我还以为他们早分开了呢。这样更好,也省得再向别处去找。”那公子讶道:“三位的马被盗了么?是不是刚才说的那三匹好马?这样的马被偷了着实可惜,换作别人早就心急火燎的了,我瞧三位气定神闲的,怎么没一点着急的样子?”昭风笑道:“这事急也急不来,还好没追错方向。我们这就赶上去,无论赶不赶得上,都算是尽了一份心力,也不枉马儿跟了我们一场。”说着起身告辞,心道:“康怡绕着弯儿骂老鹦鹉,想是依旧为老鹦鹉取笑她之事耿耿于怀,到了现在,老鹦鹉怕是宁愿作一匹马儿,也不要作一只受人挟持的鹦鹉。”

康柔要给妇人茶钱,妇人推辞再三,说要不是康怡好心的话,这茶棚怕也没了,还要什么茶钱?况且一壶淡茶又能值几个钱?就权当是她的一点谢意,还说如果硬要给钱就是瞧不起她一个妇道人家。康柔无法,只得随了她的心愿。妇人又对康怡千恩万谢,康怡初时连声说区区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实是喜翻了心儿,满面笑容地走了出去,后来想到似乎不应独居其功,要是那个黑小子不给面子,自己也拿不准定能胜过嘲情,便又回头向那公子笑了一笑,却见他正微笑着目送昭风离去,心中大觉无趣,暗道这黑小子怎么老是瞅着少主,难不成少主长得比他还黑?想起他和昭风说的那些莫明其妙的话,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三人牵马上了大道,经过马车时发现那马车竟是十分的豪华,簪璎宝盖,绣金门帘,窗上挂的是黑丝锦缎,将里面挡得严严实实。康怡笑道:“人和马车倒是般配的紧。”康柔道:“这话怎么说?”康怡道:“那黑小子想是怕被毒日晒得更黑,所以将马车遮得纹丝不漏,像个粽子似的。”康柔忽道:“你饿不饿?”康怡奇道:“饿什么?”康柔道:“好好的将一辆马车比作粽子,我还以为你饿了呢。”康怡笑道:“便是饿了也吃不下这么大一个粽子,你要吃我就让给你。”康柔道:“怎好意思用你的东西?”康怡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亏咱们还是姐妹,少主和那黑小子又不认识,还相互说不用客气呢。”翻上马背,向昭风笑道:“少主,我说的没错吧?”她话里有话,昭风故作不知,道:“当然没错。”一拍马背,纵马向前奔行。康怡追上前去,道:“少主,你和那黑小子客气的是什么?”

昭风道:“也没什么,他先说我不喜欢打斗的场面,然后又告诉我为什么会如此。”康怡笑道:“这可奇了,少主自己的事反要他来解释,难道他比少主还清楚少主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他是瞎说一通。”昭风道:“姑且不论是错是对,他总算说出了一个原因。”康怡道:“什么原因?”昭风道:“他说我喜欢喝茶。”康怡笑道:“这也算是解释吗?照这样的话,我要说出一百个来也不难。”康柔道:“那你慢慢说吧,听来正好解闷。”康怡啐道:“美得你不行,真是坐着说话腰不疼,日头这么毒,又是顶着风,说话不累么?”康柔笑道:“你一直说个不停,我还以为你不晓得累呢。”昭风哈哈一笑,催马急行。

日影西沉,风中的燥热逐渐消褪,光线如蓬松的纱丝,一缕隔着一缕,散向中天,地上的灰影也瓢泼一般伸展开去。三人转过一个斜坡,坡上林木森森,经风摇起涛涛苍翠,哗哗声响起,空添几分冷意。康怡奔驰了这半日,早没了说话的兴致,正是萧索无味之时,陡然看到眼前景色一变,怎不感到精神焕发?她边看边行,不觉放慢了马速,落在后面。康柔回头看去,正待要催时,康怡叫了起来:“快看,那是什么?”康柔和昭风顺指看去,只见半坡上的密林间露出一条白带,细看之下,原来是一条马尾。

“不要出声,跟我来。”

昭风比了个手势,拍马加速而行,到了一处向内弯折的坡势处,他跃离马背,斜斜向山林中投去,康柔二人也依样行事。只听得马蹄声不断,比来时急促了少许,渐渐消失在坡路上。

林中的光线更见昏暗,也更见幽阒。昭风认准方向,向林深处走去。康怡意欲在前面探路,被昭风摇手阻住,仍与康柔并行。康柔本已将长剑插入包裹之中,这时又将它抽了出来,随意地提在手中。树下黄土疏松,杂草罕见,其间少人行走,偶而可见一处两处的行人足迹,印在泥上,有如烙上了荒瘠之意。

林深处有粗重的喷息声传来。昭风侧移几步,透过树干间的缝隙向内看去,只见三匹马被拴在树下,正是在野城中闹市骋纵的那三匹。他心中一喜,再用心细听,却不闻其他声息,又绕道行了一圈,终于发现几行浅浅的脚印,一直朝坡顶伸去。康怡低声道:“老鹦鹉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相干?他那条老命也不值几个钱,在我眼里还比不上一匹老马。趁那几个扮鬼弄神的人不在,不如将马牵走,且不论那黑马了,光是另外两匹马就抵得上一百个老鹦鹉。”

康柔笑道:“眼下也够老鹦鹉受的了,何必说这些奚落的言语?难道还没有消气吗?”康怡撅嘴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你也不想想,那会儿他可有多气人!”康柔道:“他们不会走的太远,这边马一叫,那边立时就听到了,你说老鹦鹉不值钱,他们自然不同意用马交换老鹦鹉,到时你还能硬抢不成?”昭风沉吟道:“他们才过去不久,我们避开几步路,以免和他们迎头碰上。”三人离开脚印十来步,再缓步上坡,愈往上树木愈见繁盛,可供落脚的地方也狭窄起来。

严格说来,坡顶并不能算是坡顶,坡势上升至最高点后陡然向下一落,就宽度而言,仅有寸许见方,盘曲成一线。从坡顶凌空下望,但见坡面如削,星草不生,在暮色下亮黄有如铜镜。对面也是一座矮坡,坡势稍缓,走向与这边大致相同,只在弯凹处相连,使得坡底呈一椭圆状的天然山谷,望去有茵茵之色。

康柔问道:“少主,他们会不会在下面?”昭风还未答话,康怡先“咦”了一声,道:“少主,你看那边。”她指向山谷钝尖状的一端,那里处在坡阴之下,比其他地方昏黑。昭风初看时也只觉得有些黑而已,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他刚想问康怡,阴影中有一点绿光微弱地亮了一下,又突然熄灭,不由得心跳了一下,轻声道:“是影教,果然没错。”康柔道:“那是影教的标志吗?少主早就猜到那三个人是影教的?”

昭风道:“初见雷二的那天夜里,我也见到过这种绿光,影教用它召集教众。我之所以会想到他们和影教有牵连,还是因了康怡的提醒,不然也只是看他们的装束有点怪,不会让康怡去打探他们的去向。”康怡讶道:“是我提醒了少主?”昭风点头道:“‘倘不是在闹市之中,光天化日的我还以为碰见了鬼魅呢’……还记得说过这句话吗?”康怡一怔,笑道:“真是没想到,老鹦鹉的本事我多少也学了一点,虽不能百算百中,一算一中还是能够的。”

说话的工夫,昭风已看清这一带的地形,向西走去,到了两坡互接的另一端时,借着坡影贴壁滑下。他当日追踪雷二,曾用此法翻上城墙,下坡自然更为轻易,可惜姿势不甚雅观。康柔二人知他习武不过两年左右,这时见他身法朴拙,但若非有深厚的内力,便是想要如此也力不从心,心中暗讶,寻思:“我等自小习武,殿下却不然,不知这等修为是如何得来?”她们双双提身飞落,每当降势过急,即以剑鞘轻按坡面,缓得一缓,复又迅捷下落,去势比昭风快了许多。昭风刚落地,便听得两声轻响,轻似落叶坠地,笑道:“我笨手笨脚的,见笑了。”康柔道:“殿下适才所用的似乎是游墙术,需有极深厚的内息才行,怎可说是笨手笨脚?”昭风心道:“这附墙的功夫原来叫做‘游墙术’,这般叫法倒也贴切。”他知此刻不比方才,影教高手众多,微有不慎便会被察觉,当下不再出声,沿坡脚往东摸去。

一处山石凸了出来,昭风估摸离绿光闪烁处已不远,又见这里山石外露,恰好可藏住身形,心想:“在上面看得不真切,不想到了此处竟然别有洞天,倒也正合我意。”遂招呼康柔姐妹藏在石后。前面有细细的人声,却听不分明,他有心运功潜听,又忆起真气反冲之苦,迟疑了片刻,转念一想,下坡时也没有感到不适,心道:“单单催行和气,只要不为之过甚,想也不会再遭噬心之痛。”念及于此,和气沛然流转,声音顿时清晰,如在耳畔响起。

“圣焰快要圆功了,教主他老人家怎么还没到?”语声中带着焦灼之意。安静了一会,那人又道:“圣焰……”另一人不耐烦地嚷道:“得了,得了,你都说了七八遍,自己不觉得罗嗦,我还嫌烦呢。”

“可是没道理的呀,往日教主传令我等办事,一俟办完事,只要赶到教主指定的地方,点燃圣焰,不消半柱香的时间教主必然亲临,今日太反常了。”

“教主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弄不准来迟一会半会也是有的,我们安心等着就是了。”

“但也没有等这么久的呀。”

“难道就不能有一次例外?我们都不着急,你急的哪门子劲儿?”

“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什么意思?抓老鹦鹉我没有出力吗?老大,你来评评这个理。”

“坐下,圣焰还没有圆功,我们要继续恭候教主,不得胡言乱语。”一人沉声道,声音颇有威势。

又安静了一会。

“圣焰马上要圆功了……”

“住口!”那老大沉声喝道。

“老大,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心里乱的慌,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老大厉声道:“圣焰燃到何时,我们便须恭候教主到何时,听你的口气,好像对教主他老人家有所不满,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见圣焰如见教主亲临,你在圣焰面前口出怨语,莫非眼中已没有教主了吗?”那人惶急道:“不,不,老大,我决无此意。”又听得“扑通”一声,康怡探眼望去,只见一人訇伏在地,对着面前不停跳动的绿焰,连连叩首,嘴里说道:“圣焰在上,我祁天鼠对天发誓,若我有半点对教主不敬之意,愿受烈焰焚身之刑!”

“好,本教主相信你的话。”

苍老的声音自坡顶传下,不慍不火,整个山谷却如雷震一般,鼓荡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