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英雄相惜
作者:华魂王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82

舒雄吃过午饭,独自一人徘徊于公园的林荫小道条卵石砌成的黑色小道,他的足迹不知徜徉过多少次,留下过许许多多的记忆。但对林荫小道本身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然而今天,他却觉得脚下的这条卵石小道是那么熟悉,那么温存,仿佛是他的密友,对他倾吐衷情,倾吐人与人之间心的融洽。两边的冬青树也随风摇曳,仿佛是奏出一曲哀伤的古曲,触动他的情怀。

可他爱过什么?他似乎是血腥的,对人是那么残酷无情,对动物、植物也同样是践踏毁灭。他对世界的一切只有恨而没有爱。可眼前的这条林荫小道却唤起了他的“善心”,感到它的可爱、流连。这是为什么?难道仅是因为他的头脑里闪过一瞬间的念头,想离开它而突然产生的吗?

不,他吃不准。他的思绪乱极了。他不敢试想后面的结果。自受挫美女蛇、失去表妹以后,他失去了精神的平衡。他正经历着一段迷梦。他这个人一向是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生活,而现在却陷入古怪的思虑,思过之后又感到格外苦涩和慵懒,对一切都感到不安。

郦红莫名的病,又一次把他抛入痛苦的深渊。往事又象潮涌似的冲上他的脑海。他不能不思索,尽管竭力抑制,以酒来麻醉自己,但仍无济于事。记忆的闸门是多么的可怕!越想关闭它,它越哗哗地四溢奔流。

熟悉的逶迤卵石小道,通往幽深的河边。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筛流下来。舒雄突然觉得世界变得阳光灿烂,充满了人间的爱。他的心仿佛被眼前的景色所融化,唤起对童年、少年、成年的追忆。

他也有过与别人一样的童心,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也受过父亲拳头的锤炼。他系过红领巾,举过战旗,有过许许多多的幸福回忆。他曾立誓为振兴祖国体坛奋斗终身。他奋斗了,成功地成为了田坛上的新星。可不幸的是他父亲莫名其妙地从体坛滚落下来,株连了他。

他陷入了绝望的沮丧中,经济断了来源使他堕入歧途。他曾痛哭过自己不能为祖国的体育事业贡献才华,真才变成奇才。在他最后一次得到全国冠军时,一位著名记者走访了他,问他怎么跑得这样快?他回答记者:“假如我没有一**毛腿,别人就会抓住我。”他朝记者做了一个抢劫的手势,惊得记者瞠目结舌。以后,他的体坛生活就可想而知了。

“我本可以打破亚洲纪录、世界纪录。”舒雄的回忆被一只惊飞的鸟打断,自言道。

幸福就象玻璃杯,很容易被打碎。每当舒雄回忆起这段痛心疾壮志未酬的短暂年华,就感到一阵阵致人死命的寒风袭来,吹得他恶心恐怖。

是啊,人生的路,曲折奇妙。一个有万分意志奋斗的人却成为一名罪犯。他是那么冷酷地对待作案对象,又那么凶狠地成为见血眼开的拼命三郎。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的事实,眼前的生活仍然这么曲折,令人魂牵梦绕。回忆起来都是些痛苦的、难以忍受的记忆:阿婷、表妹、美女蛇、伙伴……一想起伙伴,舒雄便感到身分离般的痛苦。他怕伙伴的名字,怕美神的名字。是他次破坏了集团的平衡,惹下祸殃。他是有罪的!女人,任性,都是这些倒霉的玩意,使他欠下了罪过!为了你,伙伴们献出了一切代价,这代价太大,情愿整个集团被毁。

多么可怕,在女人身上稍一疏忽,便酿成可怕的后果。他回想伙伴们对自己的拯救,仍然一见如故地亲吻他、拥抱他、热情招待他,并未有寒碜的责备。这让他受不了,他可以被人咒骂、痛打,但却不能忍受拯救。拯救这一崇高的名词扰乱了他的思绪,使他留下深深的罪恶感,以至一见到伙伴,悔恨之心便油然而生,并且是越来越强烈。他想躲避伙伴们友爱的目光——这目光是那么善;而社会却不能用拯救的义务去拯救失足青年。

过去,他的生活协调、平稳、幸福,如今却象得了一种痉挛病,失去条理和稳定的节奏。他是毁了,但犯罪的意志决不动摇。

如何办?

突然他从爱的体验中想到他没有脸再与伙伴们生活在一起。他有何面目生活呢?阿婷、美女蛇、监狱,这些无法抹掉的耻辱使他无地自容。

他热爱自己的生活,罪犯的生活有时也是充满诗情画意,带着某种人性质的意味。他记得郦红曾说过:“要生活,你就躬身向着大地;要思考,你就抬头看着我!灵魂和**的生命,我们同样需要。”确实,他是这样生活的。可如今呢?他的心被掏空了,留下的只是洗刷不尽的耻辱和耻辱带来的痛苦。离团的想法再一次闪现在脑海,他只能饮鸩止渴。

“你愿意离开伙伴?”一个声音愤怒地责问。舒雄的心碎了不愿悖逆集团!在他想离开集团的时候,他现集团才是唯一能真正生活的地方。然而,他必须离开集团。

一旦要离开集团,他又茫然若失。

在他致命的痛楚里,他宁可遭受任何的危险,甚至许多次,也不愿看着集团而内疚自己。郦红也对他说过:“你没有必要把一时的现象当作终生的滞塞去冥思苦想。痛苦就象一把犁刀,它一方面劐破了你的心,一方面也掘开了生命的新的水源。”他不能忍受这种不痛不痒的折磨。

他去做一个真正的人,象李莎训太沉痛了。社会不会承认象他这样的罪人也会变成一个好公民。法官会把他当作玩物一样愚蠢地审判。再说他也具备不了离团的条件,郦红还在病中,她怎能承受得了再次的打击呢!

“蠢货!天大的蠢货!”突然,舒雄神经质地冲着幽静的林荫小道大喊。监狱的大门与人性相符吗?现实,针对现实,这才是人选择出路的唯一轨道。

一个忏悔却得不到同样享受公民权利的人,还不如继续犯罪。

前途一片迷茫。

他望着晴朗的天空,现幽邃的天空也萦绕着思想。这触起他的联想,在他人生的空间,也萦绕着愈益强烈的预感;这预感使他胆战心惊,灵魂流血,常常产生莫名的内疚,莫名的愿望;愿望被一种危险的兴奋所代替,试图去试一试。

爱使他继续留恋集团生活,爱也使他想尽快离开集团。都是为了爱,才使他进退两难。

他一时还下了不决心,他前思后想,越想越怕。此时的他,犹如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的大厅中,以寻求一丝光线,来躲避那在他头上乱飞的蝙蝠邪恶的翅膀。

他呻吟,哀鸣,然后大脑一团如麻。他已完全瘫痪于内疚的苦恼之中。生命的爱,理智的光,正在逐渐消逝。

他又借酒浇愁么奇特的东西!酒中含的麻醉济,能够颠倒世上的尺度,改变生活长河的渠道。

这日,他正沉湎于疯狂的训练中,把四只悬吊的沙包打得满天飞舞,恰似流星交叉划出的道道光束。

突然,传来一声喝彩声:“太棒了!”

观看多时的凌星耀,当看到舒雄灵活机敏的身体与星光般穿梭的沙袋混为一体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舒雄听到喝彩声,击回二只飞荡而来的沙袋,同时伸腿踢过另一个,顺势一倒,滚出沙袋的包围圈,旋即一跃而起,狠狠盯着眼前这位赫然出现的英俊青年。

“干什么?”他喘息着,警惕的眼睛阴鸷地怒视着,就象要在对方的脸上钻出个洞来似的。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几乎触手可及,凌星耀感到好象他伸出手就能摸得着似的。不过,他全无半点畏惧之色,用彬彬有礼的言语道歉道:

“打扰你了,对不起!我是情不自禁。”

舒雄对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气宇轩昂的大胆风度竟产生了一丝好感。他历来厌恶那些被凶残、强暴惊吓的胆小鬼。他喜欢胆大凶狠、有骨气的男子汉。而眼前这位青年不但具备他所钦佩的男子汉气质,而且还具备了一种他所没有现过的沉着、英武的聪慧气度。不过,他迷惑地忖:“他是怎么进来的?我没锁门肯定锁好。”他没有收敛怒容,虎视眈眈地对年轻人说:“想来二下吗?”

“我可以试试。”凌星耀说。

他凌空一脚,踢开一个沙包,进入沙包的包围圈。只见他拳打脚踢,动作敏捷、熟练、迅有力,有如猛虎下山、蛟龙捣海之势。突然,一个沙包被踢向空中,绳荡得笔直,一声断了,沙包落地。凌星耀趁机跳出圈外,双手一拱,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样的!”舒雄走上前拍一下他肩膀,满脸绽开笑容。但随即他又脸一沉,警惕起来问,什么用意?”

“英雄会豪杰。”凌星耀爽快地说。“怎么,不信任?”他伸出手,“这是友谊的、真诚的,请相信它!”

舒雄被凌星耀这种具有折服人心的交际风度掀起他以往的豪爽。他在他的手心上一拍,表示信任。

“你的拳术很精湛。”舒雄赞扬道。

“过奖了,我们都不错。不反感我的狂妄吧?”凌星耀说。

舒雄对他潇洒、优雅的仪态所处处显出的那种出类拔萃、温厚谦恭和刚毅勇敢的特质表示好感。

“不反感。你不是本地人吧?”他问。

“我出生在香港,回内地看看。”凌星耀半明半暗吐露身份,转而夸奖道:“你对拳术很内行。大6不是没有拳击手了吗?……我是说象你这样精湛、正统的拳击恐怕不多。你具有拳王的钢筋铁骨与获胜的信念。”

“撇弃了拳击比赛,并不等于没有拳击手。我不过是个无名小辈,与我国的英雄豪杰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可惜这些英雄豪杰都深居简出。”

“我懂了。走吧,我们一起用早餐,不反对吧?”凌星耀邀请道,并不露出轻狂的自信,接着问他:“尊姓大名?”

“舒雄。”

“我叫凌星耀。”

两人在一家小菜馆相对坐下。凌星耀要来二只卤鸡、一些下酒菜和二瓶高粱酒。

“我喜欢抵掌而谈的氛围。你可以相信我的为人。我以良心作证,以武术界的道义作证!”凌星耀现舒雄尽管小心翼翼吃着卤鸡,但气度豪放,于是说。

舒雄冷酷的嘴唇裂开一笑这一点,我会相信你。现代的年轻人拳头可比思想要达得多。”

凌星耀现舒雄并不象x介绍的那样鲁莽、单纯,缺乏交际的心眼。他警惕性很高,很可能是一种职业反应。他对他没有丝毫的轻信,而是经过精明的考察之后,才对他消除戒备。但他决不会吐露同伴的任何蛛丝马迹。x这点说对了,他喜爱结交四方英雄豪杰,武艺非凡,性格耿直暴躁,气度豪爽。一个间谍他会在任何环境下,找出各种理由,施放伎俩来达到自己的别有用心的目的。凌星耀眉梢一转,便轻而易举转出试探的询问:“请问,舒雄,你的职业?”

“工人。”

着你刚才的言语可以断定:你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你的职业也许只有你自己知道。”

舒雄内心吃了一惊,但竭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工人只是一块虚晃的招牌。无所事事,才是我真正的职业。”

凌星耀巧妙的提示,并非能从已半斤白酒下肚的舒雄口里套出他的真实身份。此时他清楚:舒雄不会轻易相信人。他虽有心灵创伤,但对外人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x的提醒是对的,他必须处处留心,才能与他们打交道。

舒雄也在揆度凌星耀的心理,自从他上了阿婷、美女蛇的当之后,他变得事事三思而行。他先分析了凌星耀找他有何目的?会不会带来危险?不管怎么说,他绝不提及伙伴。舒雄的心稳定了,假如凌星耀心怀恶意,他决不宽容!

他也想试探凌星耀,于是问:“凌星耀,请问你的职业?”

“流浪汉。”

“流流汉?好新鲜!你不是出生在香港吗?”舒雄惊讶地问。

“在中国的每个公民眼里,资本主义国家里到处是饥饿、疾病、失业和成群结队的罪犯、流浪汉。既然有流浪汉的存在,就势必有相对的自由。我不愿受任何束缚,喜欢流浪,需要自由!”凌星耀英姿焕说。

“在我们国家里,没有这种自由。”

“但脱离了法律,就有这种自由。”

舒雄现凌星耀不但英勇非凡,有吸引人的漂亮外表,而且机敏异常,思想深邃,又充满幽默。

“你说罪犯?”舒雄立即警惕问。

“是的,在浩瀚的人海世界里不缺乏这种人。”

舒雄一惊,扬起眉毛打量着他,警惕的神经又绷紧了你是罪犯?”

根本不是。你可以排除这个念头。”凌星耀悠悠自得地往自己杯里斟满酒,又给舒雄斟满酒,然后拿起一个鸡腿文雅而又津津有味地吃着。

“你能理解自由吗?”舒雄呷了一口酒,问。

“人生绝不象赛场有许多约定的规则,人生之竞技,有时便如赌场一般,是一种无规则游戏的氛围。因此,我说,敢于自我追求,就是自由;就是说,按自己想的去行动。”

舒雄搁下酒杯,露出忧郁的沉思。他欠集团帐的内疚心里又袭上脑海。

“可人有时候束缚于某种爱或恨。”舒雄说,他的表情明显流露出某种痛苦。

“这就需要你用最果断的、最现实的、也就是敢于挣脱铁链来实现你的自由。”

“我不理解。”

“比如,摆脱某种强制的信念,爱或恨,去寻找新的自己在酝酿中的事业,开拓自己的生活。”

“这很困难。”舒雄说。他觉得凌星耀理解他的内心世界,说话是针对他内心痛苦的。可他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了解他们。

“最坏的生活可能是没有选择的生活;最愉快的生活是具有最多机会的生活。人的命运太化学化了,可以上天也可以入地,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才不至于被命运暗算。”凌星耀说。

舒雄沉默了。他想逃避凌星耀入木三分而又令人隐隐作痛的话锋。凌星耀的话,是暗示还是无意的吐露?怎么与他那瞬间闪过的想法一样呢?

凌星耀见舒雄被他击中了要害,陷进躲避的尴尬中,便话题一跳的理想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田径运动员或一名拳王。”

“你有运动天才,不过你出不了息。中国的五星红旗将沉睡在世界体坛的摇篮里,在外国你就能挥其才。”

“资本主义国家,运动天才是给金钱卖命。”

听到的舆论太荒唐了,有歪曲事实。运动员的丰厚报酬,并非是运动天才与金钱买卖。内地的有些舆论是错的,是出于宣传而造,而不是凭实报道。”

“你了解国外吗?”舒雄饶有兴趣地问。

“了解。你在国外,可以施展全部本领。”

“你的生活充实吗?有没有缺点什么的空虑感?”

“你知道,日常生活中所有那些老生常谈都是真实的。‘生活照旧继续’,‘时间医治所有的创伤’,等等。尽管知道这些,你仍然感到自己被留在了一片空虑当中。生活中有一大片空白,你不知道该怎样来填补,但你总得尽力去做。”

“那你怎么做的呢?”

“宗教帮助了我,是信仰。你有信仰吗?”

凌星耀告诉舒雄他信仰上帝,上帝是万物之灵。

“我完全是个无神论者。要是上帝存在的话,他也许需要人,但人永远不会需要他把自己引到星星上去。我相信的是现实中的信仰——美神。”

凌星耀对舒雄谜语般的信仰表示不理解。他猜想美神是一位他臆想中的怀着慈悲心肠俯视众生他爱恋的美貌姑娘。

舒雄置之一笑,好象对信仰的概念恍恍惚惚,他含糊其词说:“不晓得。我不管在哪里,我的信仰始终不变;尽管我可能做违背信仰的事。”

“你说的很隐晦,我不理解。”凌星耀紧锁猜疑的眉头,“不过,我不会逼根究底的。”

“你在国外呆过,你的兴趣很广泛吗?你认为人生应该怎样度过?”

在舒雄现在的心里,人生是多么美好而又多么的令人悲伤啊!它是如此的短暂,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仅有无限的现在。

“我只能略摅己见。每人抱负不同,生活的方式也就不同。但每人都必须抱定一个目标,锲而不舍追求自己的自由。不要相信空洞高喊的人生哲学。”

“比如,为革命吗?”

他倒也机敏,凌星耀想。不等他回答,舒雄就甩出一连串的提问,如音乐、女人、娱乐、文学、科学等你喜欢吗?凌星耀笑着回答:“都喜欢,知识的东西都喜欢。在国外的年轻人情趣都很广泛,生活的范围也很大,我们驾驶汽车,参加各种娱乐与体育比赛。”

两人又谈到历史、社会制度、犯罪,谈得十分投契。舒雄感叹:凌星耀不仅是一个知识渊博、擅长词令、通达大义、具有远见卓识又能随机应变的人,而且是一个从不居功自傲,也不挑别人短处的人。他知识渊博,谈吐精辟入里,他的多才多艺集团中除郦红外别无它人可比了。

惺惺惜惺惺,他有点相知恨晚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