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一柄宝剑。
黄金吞口,鲨鱼皮鞘。
沈梦溪望着桌上的剑,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自己曾经奉为毕生信仰的剑,十年后再见却如遇到蛇蝎般避犹不及,更无奈的是自己还总是躲不掉。
镇南王道:“你笑什么?”
沈梦溪道:“好笑的事。”
镇南王皱眉道:“此剑名‘龙吟’,无坚不摧,挥动时隐有龙啸之音,震人心魂,乃是铸剑山庄御云子早年所赠!”
沈梦溪道:“剑是好剑,只是王爷误会了,在下早已不用剑。”
镇南王疑道:“你不是最精于剑法?”
沈梦溪叹了口气,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剑道亦如此,更何况我已荒废了十年,王爷应该清楚。”
镇南王目光闪烁,面色动容,静静注视着沈梦溪。
——这个十年前锋芒毕露的少年,如今已藏起了逼人的锋芒,令人更加捉摸不透。
可他立即就粉碎了这个念头,大敌当前最忌忧疑,如今寒碧掌初成,他有自信可以败敌。
沈梦溪微笑着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庭中,这几步他走得极慢极慢,努力让自己的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
他仰头凝视着孤寂的梧桐,幽幽道:“能与王爷一较高下,当是在下荣幸。请!”
话刚出口,镇南王已翻身逼近,探出右手,直取沈梦溪左胸,这一招气势凝浑,出招如风,足以见大家风范。
沈梦溪脚步微动,左臂横挡,右手闪电般拂向镇南王胸前空门,瞬间反守为攻,攻防转换流畅至极。
顾飞花点穴行家,一眼就看出沈梦溪出手位置之准之快,着实不弱于自己,心中忌惮更甚,暗思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命丧此地。
镇南王怒喝一声,双掌同时从身侧外翻,轨迹成圆,在胸前作双手合十之势,掌力刚猛,乃是他的成名绝招,“掌心风雷”!
林欲静当年南征讨伐,凭借此招,硬生生将南蛮巫山族重逾千斤的图腾巨石拍得粉碎,不战而屈人之兵,传为美谈,足以说明这番掌心合十之威!
此时沈梦溪右手若不变招,不免要被这双铁掌拍得粉碎,可他的手还是直直点向镇南王的前胸。
“嘭!”
只见镇南王双手合十,劲力激荡作响,声势不凡,却只是拍碎了一串残影,沈梦溪的手依然安然无恙。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此变幻多端,只能是穿花避叶指了……”
马远亭惊惧交加,口中喃喃道。
林欲静表面无事,身体早已血气翻涌,内力激荡,强忍着一口鲜血没有喷出来,紧紧含在喉间。
“沈梦溪果然不愧是沈梦溪!”
林欲静大笑道:“痛快!痛快!”
他屏气凝神,身体绷紧,再不敢有丝毫大意。
沈梦溪静立在秋风中,他知道前胸的伤口已浸出血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秋风忽起,木叶飞舞,一片枯叶自二人之间飘落。
就在这片叶子落到与沈梦溪齐眉的高度时,林欲静骤然发难,这是个绝佳的时机,只因那一刹那树叶刚好阻挡了沈梦溪的视线。
掌风呼啸而至,刺骨的冷意接踵而来,沈梦溪只觉得周遭的温度骤然变得极低,全身的毛孔瞬间倒立,内力运转随之一滞,仿佛连身体里的血液也将要冻结。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沈梦溪脚尖一挑,人已飞了起来,险而又险地避过镇南王的左掌。
镇南王习武多年,内力雄浑,一招不中,随即右掌又朝天拍出,招式连绵如潮水般一浪胜过一浪,丝毫不给沈梦溪喘息之机。
沈梦溪身滞半空,只觉下方寒冷异常,双腿真气循环堵塞,双脚也隐隐有些发麻,可身下便是镇南王诡异非凡的双掌,已是退无可退。
“寒碧掌!”
林墨风嘴角已微微勾起,父王动用此功法,自是已下了杀心。
此时,沈梦溪闷哼一声,身体却神奇地在空中二次翻身,双脚借力梧桐破败干枯的枝头,仿佛闲庭散步般拾阶而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远离了镇南王的掌力范围。
“踏叶问江!名闻天下的枫霞山庄,名闻天下的轻功步法——踏叶问江!沈梦溪,你从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飞花不由叹息,此时他眼中已满是惊羡之色,再没有妒忌。
可明眼人早已看出沈梦溪颓势渐露,他这般只守不攻,总归是赢不了的。
沈梦溪清楚自己再难撑得过十招,他启用封脉之法锁住心脉,强行与镇南王交手,已使身体元气受损,更何况此等禁术最多持续一柱香的时间。
只见镇南王脚尖发力,刚欲飞身而起,谁料沈梦溪翻身落地,拱手敬道:“我认输。”
我认输……
当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沈梦溪觉得自己仿佛卸掉了一座举世大山,感觉是那么的轻松、自由甚至连带着一丝愉悦。
尽管输了就会死!
可死,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寂寞与回忆才是!
只可惜,他越害怕寂寞,寂寞越主动找上他。
他越想忘记,却越摆脱不掉,反而记得更深。
林墨风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龙吟剑”,道:“输了就得死!”
他一步步走近,剑尖紧紧抵住沈梦溪的喉咙。
沈梦溪却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喃喃道:“今日葬身此地,也算是皈依于你了,岚儿。”
镇南王凝视着沈梦溪,不由叹息造化弄人,这个十年前他最欣赏的年轻人,如今却要死在自己手上。
——岚儿,别怪爹爹!没有他,你绝不会死。十年了,爹爹恨,好恨!
镇南王林欲静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右手轻挥示意,转身走进了内厅。
林墨风放肆地狂笑:“爹让你自己了断,简直太便宜你了。我要挖出你的双眼放在地上踩碎,切开胸膛取出你的心脏,剔干净你的血肉,一根根挑出骨头喂狗……”
大厅里已有人忍不住弯身呕吐起来。
沈梦溪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故意大声讲话,拼了命地让人们都注意到自己?”
林墨风缓缓将剑尖刺进沈梦溪的脖子,狠狠道:“我只知道你马上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梦溪平静凝视着歇斯底里的林墨风,微笑道:“因为他在恐惧,他吼得越响,说明心里的恐惧越深!”
“你,在恐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