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心冷声道:“你又是谁?”
老人双目如灯,声如洪钟,道:“老夫震天霸。”
李无心道:“震天霸水上漂的轻功绝技果然名不虚传,竟然能瞒过我偷偷地潜进祠堂内。”
震天霸道:“若非我看到了独孤大侠的尸身,怎么能想到战无不胜的冷血剑客竟是一个以毒虫害人的卑鄙小人。”
此话一出,玉散人和南宫辰龙已面泛异色,同时起身冲进祠堂内。
李无心还是没有动。
震天霸喊道:“三位老友请现身,一同收拾此獠。”
他这一声喊,厚重而刺耳,就像天空滚过一阵闷雷。
话音刚落,黑暗中闪出三条人影。一个背负双刀,头戴紫金束;一个手执判官笔,白面黑袍;另外一个刀削一般的脸庞,猎鹰一般的眼。
这三人,就是名剑山庄请来的赵无极,罗铮,柯无常。
独孤雁的手中已放下剑,哽咽道:“震伯伯,你刚才说的什么?”
震天霸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沉声道:“独孤兄他英明一世,若非被这奸险小人用毒虫侵害,怎么败亡……”
话音未落,独孤雁已冲进祠堂,半晌,祠堂内传出了独孤雁痛苦的尖叫声。
声声入耳,声声刺痛李无心的心。
他站起来,转身走进祠堂。不管她是否相信,他已决定将事实真相完全告诉独孤雁。
他冷漠,但并非铁石心肠的人。
可是南宫辰龙却拦住了他。
李无心抬头,就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温和的眼睛中,也泛起厉色。
“她已昏厥。”
无论谁看到自己的父亲面目全非地死去,都无法承受打击。
但李无心从南宫辰龙的眼神中,还看到了杀意。
李无心握紧了他的剑,身后四人同样蓄势待发。
李无心慢慢后退到院子中央。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可是他的生路又在哪里?
这时封剑祠的黑暗中响起几声更鼓,已是初更,夜已深沉。从门外看出去,可以看到无数个白衣人手持更鼓,背负长剑,分成两列,一边打鼓,一边走进来。一个幽灵般的老人,就坐在列队中的轮椅上,一步一步,慢慢地从黑暗中出现。
这些更夫又是什么人?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他们是不是随时在提醒别人死亡的时刻?
更鼓又响起,同时伴随着一阵歌声:
名剑客,未归人,
人在天涯寻剑路,未到归处已断魂……
歌声未歇,老人却已经到了。
他看起来仿佛就如同一把断剑,他干燥的皮肤仿佛一把生锈的剑,他的眼睛仿佛剑上的一点寒锋。
他一出现,赵、罗、柯、震四人不禁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挺直了身子。
就连那放浪形骸的玉散人也变得严肃起来。
所有人的眼神中只有尊敬。
老人看向李无心的时候,李无心仿佛醉了。老人的眼神如平静的天空,却带着一种摄人的魔力,让他竟想放下手中的剑。
老人道:“李少侠,你胜了独孤梦?”
李无心的背上已湿透,但他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他并没有败。”
“可是他死了。”
死亡,岂非意味着失败?
李无心道:“死去的独孤梦不是真正的独孤梦!”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话,道:“独孤梦是因噬心虫而死。”
李无心没有否认:“是!”
“噬心虫并非是我放的。”
“谁?”
“独孤鹤。”
“独孤鹤在哪?”
“他已死。”
“死在谁的手里。”
“死在我的剑下。”
“所以你的话,没有人可以证明?”
李无心沉默,有时沉默并不代表承认,但有时的确是的。
“所以你也非死不可。”
“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李无心大声道,“但是决斗中杀人,自卫杀人,却又是另一回事。”
老人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我杀死的独孤梦并不是真的独孤梦,他是被独孤鹤以噬心虫暗算而死;而独孤鹤和黑豹之死是因为他们想要杀我灭口,我自卫反杀。至于独孤海,是死在独孤鹤的手下。”
老人再次重复道:“但是你的话,并没有人可以证明。南宫世侄,你已验过尸体?”
南宫辰龙道:“是。”
“且说一说。”
“独孤庄主的确死于噬心虫,但致命一击是剑伤,伤在喉头。独孤鹤、黑豹,以及独孤海也是死于剑伤。”
“那大概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是一把剑锋三尺七寸,剑宽三寸的剑。”
“里面可有这样的一把剑?”
“没有。”
老人望着李无心,道:“你的剑是把什么剑?是否剑锋三尺七寸的三寸剑?”
“是。”
老人又道:“所以一切已很清楚。”
的确已很清楚,这里的死亡岂非李无心一手造成?
李无心没有反驳,他本就无话可说。
突然他横举起了剑,横在心口处,踏步向前。
他走一步,老人和那队白衣人便退一步,南宫辰龙、玉散人,和赵、罗、柯、震四人便进一步。
转眼之间,众人已到封剑祠外,古松小桥旁。李无心就在桥上,老人就在桥的另一端,其余人在封剑祠门前。
可是到了这里,老人不再后退了,李无心也停了下来。
这个地形对于他们而言本是最佳地形。此时的李无心前有蛟龙,后有虎狼,两边又是万丈深谷。
必死之局,必死之人。
“能把名剑山庄逼到这个地步,你也算一个狠人”,老人的眼里发出了光,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李无心扫视着众人,扫视着滚滚黑暗,扫视着滚滚红尘!
待客驿中的江湖人士此时也已经到了,聚拢在老人身后,睁大眼睛地看着他。
火把一根一根地亮了起来,照亮一切,照亮他们疯狂的瞳孔。
李无心遥望明月。明月高悬,洁白如玉。
他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柳丹丹,他挚爱的情人,灵魂的归宿。
此时的她可是在家门前,遥望天涯,等他的归来?
此时的她仿佛就在月空中,向他微笑,那笑却遥不可及。
他的心头已在痛。
他抬头望向众人,高声道:“今日可有人能为我歌一曲?“
众人沉默。
–你一个暗中下毒的无耻之人,何以高歌?
李无心已在笑,疯狂地大笑,放肆地大笑。
这时却有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你想听何歌?”
李无心看到了说话之人。
她一身黑袍,头戴黑色的斗篷,就连手都藏在黑袖之中。
李无心道:“请到桥上来。”
旁边的人想阻止,但是这个女子却依旧一步一步走上桥去。
李无心透过轻盈的黑纱,可以看到一双星星一般的眼睛,笼罩着迷雾般的神秘。
李无心道:“多谢。”
女子淡然道:“不必客气”
“姑娘打算唱什么歌?”
女子迟疑半晌,道:“你就不问我的姓名?”
李无心大笑:“我将离红尘,何必再问红尘?”
女子也笑了,轻轻道:“有人虽在红尘中,却从无姓名。公子此番随风去,清风却从此吟公子之名。且让小女为公子唱。”
她清唱,李无心便舞剑。
那歌中唱道:
明月夜,
未归人。
花未凋,
月无缺。
仗剑何处去?
天涯断肠人。
那歌仿佛从天上而来,听歌的人痴了,舞剑的人也痴了;那剑仿佛星光皮练,仿佛月光也随之而动。
少年英俊,美人如玉,这是多么欢乐,多么美丽的时刻?
少年将去,美人将去,这是多么伤心,多么悲哀的时刻?
李无心真的醉了,在歌声住的那一刻,他的剑亦停止挥舞。
然后他整个人纵身跳下了万丈深谷。
天涯已去,明月已残,桥上唯留佳人,痴痴地看着这黑暗的深谷。
无尽的深谷。
她的眼睛,已饱含泪珠。
她已知道这个人绝不是一个卑鄙的人。
她知道这些,就已足够。
老人看着这一切,眸中的光也黯淡。
他是否知道什么?
他已听懂这些哀伤。
他一挥手,那些白衣人便如潮水般退去。
更声又响,曲终人散。
连云山的枫叶如火,依旧在燃烧。
名剑山庄又恢复了它的安静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