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平妃要带着明德殿的女官宫女和柔婉公主允禾去禁苑的玉竹园里赏雪,并以此当做新学期的开学典礼。
此刻元春还没回禁苑,黛玉在昭德殿,她们两殿的放假时间是一直到正月二十,正月二十一开学。
故而除了销假早归的黛玉和紫鹃,‘病了’养着的宝钗,还有十几个留守的宫女,一个留守的女官,根本没人。
平妃主持的明德殿,自行提前了开学时间。
平妃命人传了她的命令给禹诏复,让左期门卫准备起来,她要带着公主和女官宫女们驾幸玉竹园。
禹诏复在帮陶梧清点和调配开春训练,直接派了个校尉过来,问有没有太后旨意。
两殿女官想支使禁军,可以,不过是有前提的。
一太后给她们分派的事务,需要协调配合,可以将事务和相关协调配合写清楚,交给禁卫,办不办,禁苑安全第一,所以禁卫觉得不合理,就可以不办,女官不服可以去找太后请明旨。
二太后明旨指派禁军配合。
三天子圣旨。
否则免谈。
昭德殿元春那里还好,双方都没什么坏心,一心办事而已,故而都好说话。
明德殿,因为是三番两次构陷狄鹏恺和陶梧的平妃主持,所以不管是姜赋远还是禹诏复,对明德殿也是极其刻板,一丝不容含糊,没太后和天子明旨,一律不办。
索性就没有第一条。
这也怨不得禁卫严防死守。
他们倒是与人方便了,让平妃借此挖坑埋他们,他们吃撑了还是活腻了?
这个校尉过来直接问是否有太后明旨。
平妃当然没太后明旨。
太后的秉性,大冬天的根本不会弄这些没要紧的事。
平妃要借此压元春一头,并且她两次出手要整治那些围着天子转的禁卫都不成,这一次决定不用宫女,直接成全了住在明德殿后三殿的允禾公主,给她个机会,务必一击即中。
大过年的,理国公府被抄家,柳芳在京兆府狱中自尽,南安王世子妃她的堂妹被赐自尽,柳茗还不知道是不是活过来了。
她柳家一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剩下她这一点希望。
而她从当今天子为亲王时就入了王府,至今十几年,生了两个儿子,仍旧是个平妃,晋位还是因为太后看她可怜一直被天子遗忘,念在她生育有功,才下懿旨给她从嫔升为妃。
生育的皇子们居长,那只是说得好听罢了。
按照太上皇立后和立嗣的旧例,她的儿子们继承皇位的机会几乎是没有的。
周婕妤有子而封后,或者周婕妤无子而封后,抱养天子最幼的皇子中的一个为养子,立为太子。
根本没她的儿子们什么事。
以前她或许会甘心。
就那么十几年以至于几十年都待在一个能看到四角大小天空的内院里,安分的过着形同囚禁的生活。
有数的宫例、有数的宫女、有数的太监、养在身边的儿子们。
终有一日,或者她死在前头,被葬入妃园寝。
或者万幸她命长,被送入长乐宫,依附也许尚在的‘周太后’生活,慢慢的了结残年。
若继皇帝宽仁,允许她的儿子们接她出宫去亲王府,颐养天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现在不行了。
自从被太后选出。
自从开始亲手掌握权力。
她就再也不甘心回去了。
居长的皇子啊。
她不是没有筹码的。
既然有筹码,为什么不赌上一赌?!
输光了不过一死。
什么也不做认命,也不过是挨着日子过到死。
一旦赢了,她就是太后。
就可以像当今太后一样,手握权柄,协助儿子,治理天下。
天下事,任凭裁夺。
天下人,任凭驱使。
可惜柳茗那个废物本来在左武卫上也算中用,一进礼部就病了,一天班没上过,完全不能配合协助她成就大事。
那她就只能靠自己挣扎了。
正好陶梧和居怀恩都在宫中。
只要除掉一个,天子的安全,就总有缝隙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最多能到禁苑,再远就没办法了。
如今两个都在,她拼着矫诏也要试试!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假传懿旨了。
平妃不阴不阳的看了来问的禁卫一眼,哼道,“没太后明旨,我怎么敢使唤你们呢,当然有。”
“请编修出示太后懿旨。”
平妃让他看了准备好的‘太后懿旨’,禁卫看过之后,领命而去。
“看过了,懿旨是‘真’的?”陶梧问道。
“是,按照验看流程来讲,是‘真’的。”禁卫道。
“是‘真’的就成。”陶梧点头。
然后左期门卫就极富效率的行动起来,在出身数百年名门天水姜氏,见惯了装x风雅的姜赋远的指导下,将玉竹园里里外外收拾的安全、干净、舒适、雅致,什么一路无雪干土铺地,什么雪压竹枝远看如翠色山峦迭起,还专门弄了干净的雪过来,垒砌出一条雪道,另外又做了几十盏冰灯,等他折腾完,看的禹诏复很满意,表示自己可以先喝一杯赏个雪。
“你们就这么‘无事献殷勤’的,也不怕平妃和允禾公主警觉起来。”程德训看罢评价道。
“她们只会更加得意起来,更加放肆的胡作非为。她们要是懂得‘警觉’二字怎么写,就没今儿这一遭了。”姜赋远道。
看看那些经过了一个秋天半个冬天,连年都不敢放肆张扬排场的长安豪门。
再想想天子在临近年关把居怀恩调进宫。
陶梧过了年初一也回来了。
这种时候,但凡还有求生的理智,就该怂着尽可能让人忘记她们的存在,省得大祸临头。
然而就这还蹦跶呢。
哪来的警觉。
被极致的诱惑给糊住了灵智吧。
黛玉怎么也没有跟皇妃在场面上摆谱争强的心。
大冷的天缩着不好么?
黛玉把自己裹得毛茸茸的,蜷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安静的看书打瞌睡,完全没有出门的想法。
无事一身轻。
无债一身轻。
无爱,一身轻。
紫鹃心满意足的靠在窗边给黛玉缝春装,觉得时光轻悠悠的,什么都轻悠悠的,连浮在空气中的烤花生的香气,都轻悠悠的。
自家姑娘那经年的要命的那场情劫,终于结束了。
以后的日子,什么都好,千好,万好,最好是再也不要爱上一个懵懂且不由自主的男人,再也不要遭那份生死两难的罪了。
至于宝钗,她正‘病’着呢,躲公主躲的什么似的,绝对没有自己主动凑上去的道理。
自顾绣着给母亲的两件轻薄的鹤氅,根本没有分神的功夫。
关于公主的整件事,居怀恩会处理。
她只要等着该她出场的时候,扮上唱一出《风雪夜禁苑救公主》就成了。
对于目前这个公主,居怀恩是非常满意的。
如果百分制标准的话,基本上这个公主至少90分。
当然了,这个标准,是‘搞事儿’的标准。
有一个多蠢的主意都敢试一试,冲动起来四六不着,狠起来不管不顾,弱起来又要死要活的公主当然不好。
但是有一个这样的‘公主’去和亲。
尤其这个和亲的主旨还不是长久的嫁过去以求两国世代和平,而是要在几年之内不停地配合我|朝不停不停不停的各种花式搞事儿的话。
让一个替身披着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的皮过去,真是太合适了。
甚至连公主打算跟他‘生米煮成熟饭’,都让居怀恩很满意。
但凡机会合适,‘公主’可以以此执念为遮盖,干一些一个理智的人完全不会干的事。
总之,又蠢又毒也是很有利用价值的。
对于宝钗而言,自从决定入宫为和亲公主的侍读,就已经明了,自己已经是两国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一枚也许至关重要、也许毫不起眼毫无价值的棋子。
‘公主’是另一枚。
甚至居怀恩也不介意把自己摆上棋盘。
只要能赢。
这是一局至关重要的棋局。
赢了,换当世后世百年太平。
‘公主’,宝钗,甚至居怀恩自己,没什么不能往棋盘上放。
输了呢?
“支撑不住暴露了,就往回逃,往西逃,往北逃,往东出海,别存着玉石俱焚的打算,不值当的。如今永安大长公主尚在,我们没准备好动北狄,北狄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占不到便宜跑就是了。”
朔风、荒漠、生死、权谋。
就被居怀恩语带轻松的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宝钗本来以为是,陪公主远嫁朔漠,遥远、悲凉、孤单的度过一生。
现在变成了带着‘公主’远去朔漠,一路阴谋血影、险中求生。
第一步,给宝钗一个救‘公主’从而改变和‘公主’之间冷淡不合的现状,得到可以亲近和劝导‘公主’的机会。
同时让居怀恩可以趁机换掉公主。
宝钗想了想,一时没办法。
居怀恩则表示,创造这个机会的事,就让真正的允禾公主去发愁好了。
她不是看上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么?
宝钗看向居怀恩的眼神,直白的写着:你打算把人家卖了,你还等着人家自己出钱是吗?
你这么缺德,你娘亲知道吗?
你这么缺德,你那些跟你共生死的兄弟们,知道吗?
你这么缺德,从宫里到宫外,从长安当交州,那些暗暗倾慕你的姑娘们知道吗?
显然有人是不知道的。
一听‘公主在禁苑赏雪,趁机与居怀恩相携私奔,找不到了’的消息,把自己裹得圆滚滚毛绒绒的黛玉把书一摔,拍案而起。
呸!
肯定是那个什么倒霉公主自己跑的!
那谁怎么会跟人私奔?!
神经病才会跟那个又蠢又毒的公主私奔!
宝钗义不容辞的当即带着宫女往禁苑跑。
黛玉裹着斗篷,围好兜帽,拽着紫鹃一路跟着往禁苑跑。
宝钗回身拉住她,两个人一起往玉竹园赶。
既然黛玉愿意去,那么,多个人证更好。
然后刚到那里就被人拦住了。
“公主身边都是女侍卫,怎会丢了呢?”宝钗怒气冲冲、满怀质疑的对着平妃带来的女官,先声夺人。
“平妃将那些女侍卫都留在了明德殿,”姜赋远拦住她们,示意别急,“下了药……留在了明德殿。”
“居将军呢?”黛玉才不管公主如何呢,她直奔主题。
“不知道啊。”姜赋远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他不是很忙吗?”黛玉急道。
“就是因为他太忙,所以才不知道啊,查过皇宫和禁苑所有的门,应该是还在宫里或者禁苑。”
但是也不一定啊。
姜赋远摊手。
说不定就有需要他爬墙偷偷出去处理的事儿呢对不对。
“……那现在有什么是知道的?”黛玉焦躁的双手紧握。
她相信居怀恩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跟公主私奔的,除非他今天突然疯了。
平妃将公主身边女侍卫都下药留在明德殿,说明她是蓄谋的,她是公主的共犯。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居怀恩,以及尽可能的收集有利的证据!
平妃还在玉竹园里边儿,跳着脚儿的让禁卫把公主交出来呢。
不对。
“公主出去,禁卫没人跟着……偷偷跟着?”黛玉道。
“平妃一开宴,所有禁卫都被赶出玉竹园,不让在这里了,说是男女大防,请他们不要靠近。”姜赋远想了想,答道。
“既然男女大防,她带着那么多宫女女官往到处都是禁卫的玉竹园跑什么?”黛玉忍不住讽刺道。
“什么跑什么?”从远处绕过来的居怀恩,看他们几个着急的说着什么,好奇道。
“……你不是丢了么?”黛玉听到声音,扭头质问道。
“什么丢了?”居怀恩想,什么叫‘你不是丢了么’?
他一个大活人往哪儿丢?
“你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