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自你们来到这永昌巷，你娘生下你后，便三不五时请老婆子过去给你医病，所以我对你们母女也算相熟不熟。”

“你娘出身官家，教养优秀，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而且老婆子看得出，她天性善良，甚至有点软弱，但是为了你和你姑姑，她硬是咬紧牙关在这永昌巷里撑到今日，在我看来简直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靳霜静静听着，她不否认李婆婆的话，虽然这些年她们可能一直被一枝梅暗中帮衬，但俞氏从不肯放弃这一点也极为重要。

“表面上你娘好像给人十分坚强的印象，可只有我这样的过来人能看出来，她不过是靠着一口气硬撑着罢了！但我敢直说，她在乎你、在乎你姑姑，却全然不在乎她自己，因为在她心里，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她会觉得死去才是一个好的结局。”

靳霜听得一惊，忍不住道：“婆婆，这是为什么？难道我娘跟您说过什么？”

李婆婆摇了摇头：“她自然不可能跟我这个老婆子说什么！不过事实上她的病，我去岁时就已经发现并提醒她了，可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却一点都不紧张，甚至我破例主动要为她诊治，也被她拒绝了！”

“如果不是打从心底觉得死去也无所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靳霜怔了一瞬，她确实从没有想过，在俞氏心里原来竟会有这种想法！

李婆婆又道：“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不过她只要一想到你，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但问题是你实在太聪明了，以至于你明明还这么小，却能让所有人都对你全然放心！”

“特别是你娘，她本就不在乎生死了，如果心里再没有什么需要记挂的东西，那她又拿什么来继续撑下去？”

“说句不好听的，因为你可以独当一面，所以你娘也放下了一切，就这么安静的等待自己的性命了结。”

“所幸你到底年纪还小，你娘即便心里知道自己可以放手，但每日看你如此瘦小的样子，终归于心不忍，否则的话，后果必然比现在要严重的多！”

“更所幸，得益于你今日突然的一次发烧，让你娘也看到了你其实还是个需要人精心照料的小孩子，我相信经此一事，她那不在意生死的想法会被自己压制住！为了你，她这次会再一次重拾‘斗志’！”

靳霜认真的听着李婆婆的每一句话，直到她说完，才轻声道：“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不是让我娘‘放心’，而是正相反，我应该要让她对我‘不能放心’……不，是不完全放心！”

李婆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理儿，你自己能想到这一点最好！人就怕什么都不在乎，因为日子久了，那可真的就会连性命都不在意了……”

靳霜轻“嗯”了一声，虽然她的反应很淡，但是李婆婆知道自己今晚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进去了！

而她也相信，以这孩子的聪慧，定然会处理好这个中关键。

靳霜从李婆婆房中出来，踏着明亮的月色，走进西厢。

她进屋时，靳兰已经睡下，俞氏正怔怔坐在床边望着方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出神。

油灯旁倒扣着一只大大的木碗，不知底下放了什么好吃的，靳霜只看了一眼，便突然一阵饥肠辘辘。

也许是她肚子里的轰鸣声太响，竟惊醒了俞氏，她一见靳霜回来，忙不迭起身道：“霜儿，你终于醒了！我还想等过一会儿，再去看看你的！快来让娘看看！”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先探手摸了摸靳霜的额头，发现触手微温，这才松了口气道：“太好了，已经退烧了！告诉娘，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靳霜乖巧的摇了摇头，故意顺势抱住她一只手臂，轻轻道：“娘，我已经没事了，就是觉得有点饿！”

俞氏忙把她拉到桌旁坐下：“睡了那么久，一定饿坏了！娘从李婆婆屋里出来，估摸着你也快该醒了，就亲手给你蒸了碗蛋羹，你快尝尝！”

说着，她小心的掀开桌子上那只大大的木碗，露出里面一小碗绵软细腻的蛋羹。

靳霜脸上不由露出惊喜的神色，俞氏瞧着她的神色，又抢在她之前开口道：“娘刚刚也顺便让李婆婆给诊了脉，她说娘这次恢复的很快，现在偶尔活动一下也比较好！”

“……今晚的饭食其实是你柳姨帮着做的，她还帮娘打了水、留了柴，灶房里什么都有，所以娘给你做蛋羹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累……”

“哦，对了，你柳姨和薇儿姐姐也很担心你，她们本来要一直留下等你醒来的，是我看天色太晚、怕不安全，所以让她们先回去了！”

“……还有你王婶婶，之前一直自责没有亲自把你送回来，在知道你是在李婆婆屋里休息后也坚持要留下来的，娘就劝她明儿清早再过来……”

靳霜听着俞氏紧张的反复叨念着这些，脑海里再次回响起李婆婆今晚说的话：即便你本事再大，能解决所有难题，但是你依然去不掉你娘心中，因为觉得帮不上你而生出的遗憾和愧疚！

她真的是做错了！

眼前的人是她的母亲，是在这个世上同她最亲的人，现在，她不可能做到把所有事情都瞒着母亲、背负到自己身上来！

做不到，又一再逞强，最后也只会让得知了实情的母亲跟着自责、愧疚。

她已经不再是前世的西唐女帝，她只是出生在永昌巷的靳俞两家之女，她应该摒弃从前近乎想当然的霸道，真真正正融入这个身份，做一个不吝于向家人和朋友分担悲喜的寻常人。

靳霜精致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她忽然拉起俞氏的手，语态娇憨道：“娘，我还是觉得有点累呢，您来喂我吃这碗蛋羹好不好！”

俞氏愣了愣，自打靳霜醒来后，虽然跟自己十分亲近，但是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撒娇似的央着自己做什么！

她看着这样的女儿，直觉自己的心也柔软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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