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武服了药,面色渐渐缓和了几分。
曹全忠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他这么虚弱的样子了,印象里就是当年被诸多敌军围困,生死关头也不曾看他皱过半点眉头。
唯独那次阿隆迪拿着弟妹的“亲笔信”给他,信上弟妹亲口告诉阿武,说是再也不想等下去,所以她要带着阿武的女儿嫁人,叫阿武以后不要怨她。
阿武当时看了那封信,当天晚上就旧伤复发,整个人陷入了昏迷,若不是阿隆迪出手,怕是根本救不回来了。
现在想想那信怕也是假的!
曹全忠这一刻不知该埋怨还是该生气,这个阿隆迪啊,真是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心里虽焦急,但曹全忠难得粗中有细的没有催问,只是安静的等着靳武缓过这阵子难受的劲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靳武才终于开口道:“曹大哥,那是霜儿,那是我和芷兰的女儿……”
曹全忠怔了怔,有些云里雾里的,什么霜儿?这人是谁?他又是哪里去见的霜儿……
这么想着,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双沉静美丽的眼睛,登时不可置信道:“阿武,你是说方才街上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是你的女儿?”
靳武点了点头,即便此刻浑身经脉直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可是只要一想到唯一的女儿,他还是控制不知的扬了扬唇角。
谁能想到,这一路秘密潜回长安的第二天,不过当街随手救下的一架马车,他就机缘巧合的遇上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是的,他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了那个双眼让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的美丽小姑娘,就是他和芷兰的女儿,他们的霜儿!
尤记得那年九月,他清早出府去临街给芷兰买她喜欢的如意糕,结果甫一回来就听说芷兰晕倒了,他惊慌失措的放下如意糕就去请郎中!
等他把郎中急匆匆的请来了,郎中一为芷兰号脉,竟是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喜讯。
芷兰有喜了!
他欣喜若狂,亲自送郎中回来就急着回房看芷兰,也不知是因为太高兴还是过于急切,踩在当时落了一层白霜的石板路上,他这个习武之人,堂堂三品大将军竟然会在平地上一连滑了几个大跟头!
等他顶着淤青的额头见芷兰时,芷兰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顾郎中嘱咐她静养的话,非要亲自帮他擦药,那个时候他突发奇想,便对芷兰说起,等以后孩子出生了,无论男女,都取名为“霜”。
让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了知道,他的父亲当初多么期待她他的到来,以至于武状元出身、平素鲜逢敌手的怀远大将军竟然会败在一场小小的寒霜下。
他的霜儿眉眼像极了芷兰,只是不似芷兰的温柔,他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坚韧、沉静、果决,很像他,却比他当年还多了一份妗贵的从容。
这孩子的鼻子,还有嘴唇的轮廓则像自己,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让他那么熟悉又亲切!
只要一想到女儿,靳武的心就涨得满满的,哪怕是他战胜了一个个狡诈凶狠的对手,平息了绵延十数年的百族之乱,成为滇南一带真正至高无上的王者,也仍然比不上见到自己女儿时的激动。
“曹大哥,这孩子亲口告诉我的,她叫靳霜,她爹爹叫靳武,她娘叫俞芷兰!曹大哥,我不会弄错的!”
曹全忠一听他这么说,当即也不再怀疑,兴奋的拊掌道:“阿武,太好了!想不到咱们才回到长安就能遇上小侄女!这么多年你一直心心念念要跟弟妹和小侄女团聚,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了……对了,阿武,小侄女知不知道你是她爹?还有弟妹现在在哪儿?”
他才问完,靳武那双饱含激动的虎目霎时便黯了下来,看得曹全忠心里“咯噔”一声,他蓦地想起方才阿拉月的话,一时竟也跟着变了脸色。
“我们没有相认……那孩子说她和她娘、姑姑现在是被官府开恩典卖给一户人家的奴仆,身份不自由……而且她说她爹爹已经死了,我……我当时没敢告诉他我是谁。”
“曹大哥,我说不出口,我对不起她们!这些年……我甚至不敢问问她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曹全忠眼见靳武的面色又开始不好了,知道这上天入地唯有弟妹是他一辈子的软肋,现在又加了个小侄女!害怕他再次急火攻心,反而大着嗓门急急安慰道:“弟妹她们一定会很好的……弟妹那么善良贤惠,肯定能遇难成祥!对了,还有小侄女!”
“兄弟,我这个小侄女还真是生得又漂亮,又聪明!刚刚咱们在酒楼上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这孩子从马车上下来,为了不碰到路人,宁可自己落到那么危险的位置……还有那一大筐鱼,那一脚真是踢得又快又准,干净利落!这身手跟你当年不知有多像……”
他努力避过两个人都不愿提及的那些,几乎是越说越顺嘴,同时脑子里也回想着今天街上小姑娘的一举一动,真是越想越喜欢,现在谁跟他说这孩子跟他武兄弟没关系,他都不乐意!
靳武脸上带着一抹儿骄傲,可更多还是浓浓的心疼,他不敢想这些年她们母女还有小妹三个人吃了多少苦头,她们是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可也是他将她们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轻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把所有的悔恨和痛苦悉数压在心底,又恢复成之前那个目光坚毅、无所畏惧的靳武。
“曹大哥,你不必再安慰我了!我已经想通了,不管阿拉月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管芷兰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还活着,她还愿意见到我……不,哪怕她不愿意再见到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她!永远都不会……”
芷兰,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能给你一个真正安稳的家,以后任何人都没办法再把我们分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