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实在跪的结实,靳霜几人在后面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小丫鬟却全无所觉似的,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刘夫人,嘴唇嗫嚅着好半天,才勉强蹦出一声“太太”。
赵嬷嬷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出声训斥几句,这次刘夫人倒是先开了口。
不同于之前对门口的两个婆子,这次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唇角甚至带着丝丝笑意。
“你就是小翠?”
小丫鬟愣愣的点了点头。
“快点起来吧,这么硬的石板会伤了骨头的。”
小翠再次怔了怔,没想到太太不但知道她的名字,而且还对她这样亲切,连声音都那么温柔!
以前她在柴房做事,只远远在院子里见到过夫人两次,大家都说夫人看着很威严,其实人很和善的,她还不相信。她小时候在村头地主老爷家干活的时候,那家的地主太太凶得不得了,现在的老爷是做官的,比地主老爷厉害多了,那太太肯定也比地主太太还凶!
可是今日她亲眼见到才知道,原来太太竟然真的这么温柔,连对她这样一个又蠢又笨又难看的小丫鬟也这样温柔!
小翠忽然有些想哭,自记事以来,除了之前在柴房砍柴的婆婆愿意主动跟她说话,还没有谁对她这样和颜悦色过,便是她的爹娘也只是在卖了她、供弟弟读书的那天才对她笑过一次。
小丫鬟的心里波涛起伏,对面的赵嬷嬷却实在无法忍受她这般木讷失礼,她生平最不喜没规矩之人,眉头一皱再皱,终于开口呵斥:“太太让你起来,怎地还这样跪着!如此蠢笨,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翠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身。
赵嬷嬷又训道:“你连谢太太恩典都不知道吗?”
小翠果然乖乖跟着说了句:“谢太太恩典!”
赵嬷嬷:……
刘夫人倒是笑了起来,声音也越发温和:“你们姨娘怎么让你自己守在这里,她现在如何了?”
小翠还是直直看着她温柔的眼睛,闻言想也没想便脱口道:“哦,姨娘自己在屋子里,叫我们不许打扰……她叫我在这里拦着你们不许进去,而且还要说她现在病的很严重……”
刘夫人:……
赵嬷嬷:……
这下连站在后面的靳霜都忍不住笑了,这么实心眼的丫头,真不知五姨娘把她放在这里是对还是不对!
大大咧咧的王善家的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小翠被她突然这一声笑惊得回过了神,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顿时面色一白,一脸惊恐的往五姨娘卧房的方向看了眼,再看向刘夫人时已是哆哆嗦嗦的摇头道:“不、太太……姨娘她、她……”
几乎是一副吓破了胆子的可怜模样。
赵嬷嬷见不得她如此畏畏缩缩,厉声道:“放肆!难道你还真想拦住太太不成!你可要想清楚,太太才是咱们刘家的夫人,这整个后院都只有太太说的算!”
小翠愈加惶恐,整个人再次跪了下来。
刘夫人这是倒是轻声开口道:“嬷嬷,算了吧,都还是个孩子。”说罢,直接越过小翠径自往五姨娘的卧房而去。
小翠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了,瘦小的身子也缩成了一团。
王小妹走到她身边,终究还是不忍心,小声劝道:“你莫怕,太太是明理的人……不会为难底下人的。”
王善家的也想说点什么,这年月这么实心眼的孩子少见了。
只是她记起这是刘家,且是五姨娘的院子,一时想起那五姨娘的歹毒,便一把拉过自家小姑子的手,低声道:“还有心情劝别人,想想你自己的处境!那女人就是个恶毒的,身边的人也不一定是个好的!”
她这是赤果果的迁怒,却也道出了事实,一瞬间,王小妹也再没心思多说。
几人随着刘夫人走到五姨娘房门外,老远便见到一溜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此刻门窗大开,西侧次间敞开的窗子里有更屡屡香烟逸出,走得近了,那缕细烟被风吹散,竟带来浓香扑鼻。
闻到这股馥郁的浓香,王家姑嫂倒是没觉得有异,刘夫人和赵嬷嬷却同时皱了皱眉。
靳霜也有些奇怪,王善家的从前家道艰难,王小妹自己也没有生养过,所以可能不知道,有孕的人是不能随意燃香的。
这些事到富贵人家过脉的郎中不可能不交代清楚,这五姨娘三个月的孕期刚过,就开始无所顾忌了?
刘夫人看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会意立即先行进了明间,先是站在落地罩外,隔着大红的幔帐沉声道:“赵氏给五姨娘请安。”
这一声过后,靳霜便听得幔帐后的卧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里面的人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等里面的动静稍微消停了些,赵嬷嬷也不给里面人发火的机会,直接又道:“五姨娘,太太听闻你又身子不妥,这次亲自带了医术高明的郎中为你把脉。”说着,竟是不给五姨娘反应的机会,一把掀了重重的幔帐,扶着刘夫人进了屋。
靳霜紧随在两人身后。
没人拦着,王善家的也不客气,拽着王小妹也一起跟了进去。
五姨娘的卧房很大,而且布置的很有几分奢华富丽,只是屋子里阴凉发冷,外加浓郁到刺鼻的香料气味都让乍然进屋的几个人有些不适。
靳霜飞快打量了这屋内周遭一眼,目光在窗下的香妃榻和屋子中央的圆桌上顿了顿,这两个位置此刻正分别摆着一鼎香炉,香炉外白烟袅袅,一息不停的将过分浓郁的香味传到屋子每一个角落。
“哎呦,姐姐怎么来了!”
拔步床上,一个面色不大好的年轻妇人正合衣半躺在那里,一见她们进来便立即发出虚弱的声音。
“姐姐,真是对不住了,我这肚子实在疼的厉害,就没法给你见礼了。”
靳霜心道这必是那位五姨娘,她站在刘夫人身侧,仔细打量这位刘家后院最得宠的妾室,看着她那青黄瘦削的面颊和凹陷发黄的眼珠,再细细嗅了嗅这屋子里一缕几乎被浓香遮掩的异味,心中之前的猜测被证实了七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