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一号凝立在黑风衣大人的桌后，黑风衣大人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整个身体都深陷在了皮质座椅里，风筝一号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大人？”

黑风衣大人这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皮看了风筝一号一眼——那个眼神虽然似乎毫无实质性的内容，但是却如刀锋一般割人，风筝一号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保持镇定。

“你们想要的太多了。”黑风衣大人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声音却不带谴责，反而有一丝懒洋洋的疲惫：“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

风筝一号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在想，这是那边的意思，自己一个办事的能有什么权利说话呢。

“机甲就当送你们的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们拿去也做不出仿品。”黑风衣大人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杆笔，在左手里玩出花来，他话锋一转：“机甲实验楼的骚动又是为了什么？”

他似乎也没有真的在等风筝一号回答，径直说道：“告诉那一位，我虽然答应了与他交易，但我这种看似穷凶极恶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些底线的。如果他不肯给我们留未来，那么他也就不必有现在了。”

未来是什么？未来当然是实验楼里今天惊慌失措的种子机师们了。

那么那一位的现在呢？

什么人的现在，还需要别人的同意？

……

因为突如其来的这场变故，艾尔芬海姆大学上下都进入了一级警备状态，破例在开学第三天就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琼英在个人终端上捣鼓了一会儿，一脸神秘地抬起头道：“我说怎么这么点小事就给大家放假，你们猜我查到什么了？据说教学实验室这边的事故是小事，关键在于总督大楼里存放的一台还未编号的机甲被人偷走了。”

涂彻晓从浩瀚的书海里抬起头：“这么个与世无争的星球难道还有外敌？”

“谁告诉你与世无争了？”琼英瞪大眼：“你以为我们培养这么多机师是为了玩儿吗？我们和帝国那边隔了一个虫洞，虫洞有多不稳定你肯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暂时双方都造不成任何威胁。但是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域外的自然王国和自然人吗？”

涂彻晓噎了一下，脑中翻书似得掠过了关于自然王国和自然人的历史和信息。

所谓自然人，其实是一群游荡在帝国六大星圈以外的孤魂野鬼，常年游走在帝国法律和星际公约的边缘，自然人三个字也是这群家伙给自己脸上抹金的说法，在帝国人嘴里，他们的代号则是“星际海盗”。

这群人穷凶极恶，经常劫持帝国的运输船，去往六大星圈域外的船只要么是探索新星域的，要么就是开采矿石原料的，他们盯上的自然就是后一种。涂彻晓在首都星的时候，隔一段时间就刷到一则关于运输船被海盗劫持的新闻，帝国对于没有‘弗丽嘉’的域外野蛮人向来是绞杀为主，安抚为辅，唯独在对方手持矿石原料的时候，才不得已做出一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让步。

——毕竟船上可不仅仅有原料，还有一船人的性命。

后来似乎听说那群海盗们自己还成立了一个共和国，名字就叫自然王国。自然王国到底自不自由并没有帝国人关心，几乎每天都有帝国人剿灭了多少自然王国人的新闻出现，对于这样碾压式的兵力悬殊，帝国人觉得基本上就是在过家家，更何况星际边线都有林玺堂将军在镇守，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所以看新闻的时候都不会在自然王国四个字上多停留一秒。

——多的那一秒可能还是配了一张林玺堂将军英姿飒爽胸前全是徽章的照片。

涂彻晓那个时候也不会。

毕竟战场前线和她之前还隔着六个星圈，半个宇宙。

而那个时候，她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考入华夏大学基因与生命科学系，然后偷偷看看自己的基因有没有问题。

时间似乎才过去没多久，自然王国这四个字竟然被单独提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躲进了一个桃花源。

“听说过，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涂彻晓收回了舌尖上的‘他们不就是一群海盗吗’，婉转问道。

“走到哪里，他们都是一群海盗。见一个杀一个，见一群，杀一群。”林霭夜从楼上走下来，大约是因为不上课，他的打扮居家随意了不少，发梢还带着水珠，明显是刚刚洗完澡，大约也正是这样，原本杀气腾腾的话少了几分煞气。他眼神一转，看见涂彻晓，脚步微顿，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片刻的不自然还是没有逃过琼英的法眼，但她先是在自己的个人终端上偷偷地按了几下，这才发作：“哟，林大偶像这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小兔兔的事情呀？”

被她这么一提醒，涂彻晓这才想起来昨天的事情，不过她只当是意外，并没放在心上，于是轻描淡写道：“昨天我们系去围观他们机师系，结果他用手臂上的xf-25瞄准我，隔着防护罩给我来了一下，还好没炮弹。不过基本上是同一时间，另一边真的有炮弹炸了，所以我也算是目睹了案发现场。”

琼英倒吸了一口冷气，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嘶——你们系还有这种保留项目的？我昨天可是满手机油地泡在修理厂一整天！本以为你跟我一样苦闷，没想到你竟然亲临前线了！”

正在旁边默默喝咖啡的树星沉：……这群孩子到底有没有把事故当回事儿，怎么一个个的都爱往事故现场凑？

缠着涂彻晓讲完了紧张刺激（并没有）的现场之后，琼英又神秘兮兮地拉着涂彻晓去图谋什么别的事情了，见她没有深究的意思，林霭夜心里先是舒了口气，随即又有几分怅然。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回过了几分味，就算真的是他的粉丝，也不会有谁真的会在这种所有人都吓成呆头鹅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先跑去确定他的安危，更何况对方和他一样原本是首都星人。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琼英和涂彻晓的方向一眼，却发现对方不知道因为琼英的什么话，正笑得一脸羞涩，似乎一点都没有像他一样为了昨天的事情而困恼，本来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先发制人地指责沟通师看戏科目，然后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自己是为了看清涂彻晓才开瞄准镜的，最后再总结这一切都是意外，第一节课就让菜鸟们上机甲实在是太草率了，顺便……再表达一下对涂彻晓关心的感谢。

然而他磨磨蹭蹭了一早上，洗了两遍澡才下定决心下楼来观望一下，他想象中的质问却完全没有到来。

国民偶像少年林霭夜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多情”。

如果他此时此刻知道涂彻晓微羞的笑容是因为琼英刚刚把最近几天偷拍的他的生活照打包卖给了她，并且顺利从涂彻晓这里套走了一笔“林霭夜生活照包年套餐”费用的话，可能就不会有此刻的苦恼了。

于是涂彻晓拿到照片后因为羞涩而不敢看林霭夜的行为，落到林霭夜眼里就成了“坦荡荡”的没心没肺。而林霭夜因为自己“自作多情”而生出来的不爽，则被涂彻晓误解成了“操作机甲不娴熟被发现后的恼羞成怒”。

涂彻晓心底表示了对少年人自尊心的理解，暗道绝对不能再提这一茬。

心急火燎等着涂彻晓提一嘴的林霭夜于是始终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话头，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