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央宫的主殿占地极好,深阔的殿内在透过几扇大窗射入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愈发金碧辉煌。
掐丝转凤绿翡长屏上温润的玉饰,在这金灿灿的阳光之下也绽出了温润的光芒,可就是如此温暖的殿内,夜洛却依然觉得浑身冷得直打哆嗦。
她老姐的眼刀是不是又锋利了些许啊?
“看来是我白担心你了。”淡淡的瞥了一眼夜洛后,夜湛举起垂心半月盏轻抿了一口澄澈的茶汤,幽幽说道。
“姐,这说的是哪里话呀。”夜洛一面说,视线一面就投向了夜湛身旁的紫羽,可对方根本不看她。
一见这个情况,那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肯定就是紫羽向大姐“告状”了,虽然站在紫羽的立场这可只能说是尽责,而不能称之为告状什么的。
“去别宫之前我有没有嘱咐你好好待在庆央宫就行,但你倒好,还有兴致去御花园游玩?”
夜湛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太冷,可夜洛却还是听得头都快缩进脖子里去了。
“而且听紫羽说你还不是一个人去的,是与北晋王相伴同游?”
夜洛一怔,好半晌都没能出声,而这次夜湛也好像根本不用她回答,接着便道:“虽然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但想必你也知道,我与北川军是有联系的。”
是,她知道,不然不可能是梁溪将她带到了大姐的身边。
尽管起初她也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梁溪只是奉了文昭帝的命令,毕竟那天在菱洲小筑之中,文昭帝也是在场的啊。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娉婷公主的名气应该是举国皆知啊,可我以前怎么会一点都没听说过?”夜洛奇怪道。
“那就要看你说的以前是多久了。”夜湛嘴角弯起了笑弧,“毕竟这位娉婷公主自封地回京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的事,她销声匿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娉婷公主权势最高的时候,正是夜湛刚刚进宫的那一年,当时夜家父女三人都正是最困顿之时,无力关注外人那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后来宫廷之内发生的一系列变迁,这却就与夜湛息息相关了。
可夜洛却并不知道。
稍微往前面努了努嘴,都晏顿了顿,然后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尽管那里此时是竹影深深,但还是能够依稀看见两道依偎的人影。
其中一道,甚至还是他极其熟悉的身影,都晏有些不敢置信的瞠大了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殿下认识他们?”夜洛看着都晏,有些小心的问道,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可是一点都不好呀。
夜洛不是一般的女子,手上功夫是有的,闭气敛息那就更是她的强项了。
一般人面前,如果她不想被谁发现,那常人就很难察觉得到她的存在,因此这段时间里,她到处去“不小心”听到的八卦,有时是连夜湛都会被弄得哭笑不得。
就比如上次,夜湛也不知道又从哪儿听来的一些乱七八糟,回来后居然神秘兮兮的问她,陛下是不是也有龙阳之好?
情非得已?
梁溪挑了挑眉,“那就请杨大人明示吧,这么大费周章到底为何。”
“梁大人本就是建安人,幼年时却因了一件人命官司而被迫随父远遁北川,因缘际会之下投奔进了北川军门下,后又深得老王爷提拔,以年少之龄便能独掌先锋营而闻名北地。”
“最终更是身受老王爷托孤,将未及弱冠的幼子交予你手,只是没想到,你不仅把小王爷‘照顾’的无微不至,更是把北川军的名头都响彻天下,老王爷若是得知,那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吧。”
杨陵笑呵呵的看着梁溪说道,从头至尾都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又理了理衣襟,夜云泽就扶着小厮的手下车了,独留下一片哀嚎之声空空地回荡在了马车之内。
傅容跟随在夜云泽的身后,一道进了杨府,旁人见到他们二人后面色就都有些尴尬,大家随意点下头致意,然后便全都避开了。
这是在避虱子吗?
尤悔有些火大的瞪着那些躲开了的人,他身后的傅容敲了他一个爆栗后,抓着他就继续往里走去了。
越往里面走,里面的人就越多,避着他们的人也就更加明显了。
自他们身侧三丈开外,几乎都没有人靠近,这对于那些被簇拥得仿佛快喘不过气来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啊。
“诶,这不是夜大人嘛,好久不见。”
穿过了仿佛半个人海,梁溪硬是挤到了夜云泽的身边,很是热情的与之交谈,就好像他们是早已相交多年的莫逆一般。
“梁大人。”但明显有人却是不配合的,夜云泽除去一开始的受惊外,之后的见礼就都是神色淡淡,与见到其他人时没什么两样。
“夜大人多礼了,我们可是老相识了,不用这么见外。走,去那边一叙吧。”
有劳?有劳什么?
身子都有一半已经离开了座椅的夜洛就那样怔愣住,而等她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时,就连她这么厚脸皮的都忍不住也脸红了起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是说让你——”
夜洛结结巴巴的就要向都晏解释清楚,可一触及了他那小动物般的眼神后,她就又咬着唇闭嘴了。
好吧,这可真不是我要占你便宜,是你自己误会了的,那可就怪不了我了呀。
心里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后,夜洛同手同脚的走向了正襟危坐,一动都不敢动的都晏身旁,撩起了他的长发放在她手中的棉帕上,没轻没重地就为他擦拭了起来。
一开始她是真紧张,硬生生地就扯掉了他好几根头发都没注意到。
直等后来心跳总算是稍稍有些平复了,她才突然发觉自己下的“狠手”。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疼吗?”
“不疼。”
“什么?”夜洛和紫羽都是一脸的懵然,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大姐怎么会随着文昭帝去了太和殿,但却没派人回来说一声呢?这不应该呀,别的不说,夜洛就不信她大姐不知道她会担心。
这昭阳宫里,今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所以大姐才会这么突然的不回菱洲小筑,反而随着文昭帝去了太和殿。
夜洛一回过神来便看向紫羽,想问她此时能否派人再去昭阳宫探听一下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吗?
可话都还没说出口呢,文昭帝派来传话的内监就到了。
“静涟昭仪今晚歇在太和殿,娘娘怕夜……公子担心,所以陛下让咱家过来通报一声,望夜公子勿要忧急。”
迟来的通知总算是到了,夜洛和紫羽向传话的内监道谢,之后打点赏银之类的东西自然有紫羽去安排,夜洛就只是坐在了屋中皱眉。
今晚的风雪骤急,漫天漫地的飞满了整个菱洲小筑。
现下还能留下来的,大多都是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之人。
既然文昭帝都已经说了静涟昭仪乃何大学士的后人,那她就是何家后人,书香门第的出身。
别说现在只是一个昭仪册封了,就算等到天历年过去,陛下想封她一个后位之尊,恐怕也没什么言官敢跳出来真正抵死反对的。
静涟昭仪——夜湛独掌后宫,手执凤印一事,也不知早就持续了多久。
她封不封后,如今也不过就差一个名份罢了。
沿途中她倒不是没有几次想打晕眼前的这个宫女逃跑的冲动,但最后想想却也就算了,毕竟梁溪既然敢让她只身进来,那说明这里面比外面还要“安全”,人家根本就不用担心她会逃跑什么的。
况且,前面为她带路的这个宫女,脚步轻得可是快连她都要听见了呢。
高手果然都是人不可貌相啊。
完全放弃了垂死挣扎之心的夜洛,整个人反而还放松了下来,路上偶尔见到了什么奇花异草时,还有心情多看上那么两眼。
宫女见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那淡淡瞥来的一眼,却也让夜洛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一般。
可那又如何?
现在她可是前途未卜中,前面有些什么在等着她也不知道,此时她不过就是多看上两眼路边的花花草草都不行了?
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夜洛心气不平,也就不再管那宫女了,反倒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直到宫女忽然站住直勾勾的望着她时,她才笑笑的加快了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的穿过了长廊、曲径、花园,再最后穿过了一扇月牙门后,宫女总算是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
“公子,前面就只能你一个人进去了,请!”
月牙门后就是一座小楼,楼前便是一片碧蓝如许的湖泊。
“见世面的话,什么地方不好去,老爹你非得让我去北晋王府?当年在罗城时,他梁溪就能让得宫中禁卫对俯首帖耳,如今就更是不得了了,爹爹你干嘛一定要让我去对上他啊。”夜洛很是无解的看着夜云泽问道。
“若能选择的话,我自然也不愿你去走上这一遭。可蛮蛮啊,我们终归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打听一下宫中的消息,不是吗?”
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夜洛眼中,似乎这一刻都停在了半空般,她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得轻了又轻。
是啊,她怎么又忘了,他们如今可早已身在建安了。
离那个人,更是前所未有的又近了一步,甚至她现下站在这儿,都已经能看见那飞阙凤尾的一角了呀。
“爹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夜云泽和夜洛的心上一直住着一个人的事,沈祜和沈燕南都是知道,但如今建安的情形,不论是夜云泽还是夜洛都不会开口,让他们帮忙打听什么的。
原本外臣探听内宫里的情况就是大忌,更何况还是沈祜这样手握重兵的敏感身份?
所以此时夜云泽二人能够靠的,就也只有他们自己了。
眼看既然正主来了,那自己所打的小算盘也估计不可能会实现了,因此所有人都又摆出了一副和善的面孔来。
大家聚在一起插科打诨,不时再表现一下痛心疾首的模样,最后就可以在大殿外分道扬镳、各自离去了。
从头到尾,沈家父子都安静的站在了一旁没有说话。
他们就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牛鬼蛇神在乱舞了一通就离去后,他们才也跟着走出了太和殿。
在这期间,竟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与他们打过一声招呼,只除了在二人都即将登上马车时,一辆黑漆楠木的华盖马车却忽然驶了过来。
“请问这是沈祜沈老将军的马车吗?”
扶着沈燕南的手一顿,沈祜转身,看向了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正是老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说话的小厮先跳下马车向沈祜行了一礼,然后才打开车门、撩起帘幔。
这时无论是沈祜或沈燕南都能看清车里的人是谁了。
“沈老将军,自青临一别之后,多年不见,不知老将军近来可好?”
沈祜面色微沉,沈燕南却直接就火冒三丈了起来,要不是沈祜瞪了他一眼,那估计他现在早就撸起衣袖打上去了。
沈燕南从小就跟着沈祜在军营长大。
没皮没脸的老兵油子他也真是看过不少了,但如此时面前这人一般的厚颜无耻者,他还真是极少遇见过。
当年沈家军和北川军交锋多次,后者又是如何不用其极的暗袭埋伏他们的?
虽说兵不厌诈,可沈燕南到底还年轻,当看见就是这个当年统帅着北川军击败了他们的男人时,他真的很难平静下来。
“粱将军,好久不见。”
“刚才在殿内时,本就想上前见过老将军了,但奈何俗人俗事缠身,还望老将军不要见怪。”
男子遥遥的就对沈祜揖了一礼,然后忽然侧身,让出了他身后的那个少年来。
先前在太和殿内时,沈祜和沈燕南是已经见过他的,自然也知道这个少年便是如今北川军的所有者……最起码是表面上的所有者,北晋王都晏。
周围瞬时安静,只听得少年呐呐的声音如蚊虫一般的想起,“小王早就听说过沈老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祜眸光忽然猛地就是一垂,旁边的沈燕南的眼里更是几乎要冒出火来。
“北晋王说笑了,要说威名赫赫,应该是殿下身旁的粱将军才对。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能相陪了,告辞。”
沈祜扶着沈燕南的手登上了马上。
沈燕南在狠狠瞪了一眼那仍然彬彬有礼的男子后,就重重的关上车门,吩咐车夫启程。
场面顿时就有些尴尬,树梢上还未完全融化的雪花被风拂下,刚好就落进了北晋王都晏的脖领里去了。
他哎哎的叫了一声。
“殿下没事吧,这里风大,我们也赶紧回去才是。”
“嗯,都听梁大哥的。”都晏声音弱弱的说道,男子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就关上了车门。
建安在文昭帝迁都之前就已经是一座古都了,只不过它的原身因多次战乱,城池早已荒败,占地也不过尔尔。
后来经工匠们的大力修建,无数人力和财力的堆砌之后,才成就了如今这一座天下闻名的繁华古都。
千盏灯火,万户人家,织金琉璃的雪白世界。
沈燕南半坐在了马车之中,看了看窗外的茫茫大雪,又看了看旁边闭目养神的沈祜,几次开口欲言,但最后却又全都咽了回去,反倒是弄得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浑身不舒服。
“你可真是个猴儿,这才多大一点事,你就这般心浮气躁了?”
“父亲,你没睡着呀?”沈燕南大喜,眼睛放光道:“父亲,你说梁溪那卑鄙小人到底是又在打什么小算盘了,竟然会主动上来与我们攀扯?”
沈祜轻叹了口气,“燕南啊,以后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说辞了。记住,日后见到他得称一声‘梁大人’。”
就那只善使诡道的小人,居然还要他尊称于他?
“自北晋老王爷去世后,北川军几乎就落进了梁溪的手里,这已是天下人皆知的秘密。他这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让得北川这支雄军尽归其手,老王爷一世枭雄,当初仅靠九原一地便打得后蜀丢盔弃甲,护先帝凯旋而归的北殷战神,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不能安息啊。”
说起了这个名字,就连心浮气躁的沈燕南都忽然安静了下来,默然不语。
明宣帝如果是北殷近代来最贤名得一位君主的话,那北晋老王爷便是北殷近年来最英勇的一位护国神将。
但一代枭雄的后人却如此不堪,当初被老王爷倾心厚待的故人之子如今又狼心狗肺,这下场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沈祜和沈燕南都是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府邸,等候他们已久的夜云泽一见面便发现二人脸色不对。
“无事,只是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梁溪与北晋王都晏。”
夜云泽微微皱眉,比起北晋王,他对“梁溪”这两个字更敏感。又理了理衣襟,夜云泽就扶着小厮的手下车了,独留下一片哀嚎之声空空地回荡在了马车之内。
傅容跟随在夜云泽的身后,一道进了杨府,旁人见到他们二人后面色就都有些尴尬,大家随意点下头致意,然后便全都避开了。
这是在避虱子吗?
尤悔有些火大的瞪着那些躲开了的人,他身后的傅容敲了他一个爆栗后,抓着他就继续往里走去了。
越往里面走,里面的人就越多,避着他们的人也就更加明显了。
自他们身侧三丈开外,几乎都没有人靠近,这对于那些被簇拥得仿佛快喘不过气来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啊。
“诶,这不是夜大人嘛,好久不见。”
穿过了仿佛半个人海,梁溪硬是挤到了夜云泽的身边,很是热情的与之交谈,就好像他们是早已相交多年的莫逆一般。
“梁大人。”但明显有人却是不配合的,夜云泽除去一开始的受惊外,之后的见礼就都是神色淡淡,与见到其他人时没什么两样。
“夜大人多礼了,我们可是老相识了,不用这么见外。走,去那边一叙吧。”
有劳?有劳什么?
身子都有一半已经离开了座椅的夜洛就那样怔愣住,而等她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时,就连她这么厚脸皮的都忍不住也脸红了起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才是说让你——”
夜洛结结巴巴的就要向都晏解释清楚,可一触及了他那小动物般的眼神后,她就又咬着唇闭嘴了。
好吧,这可真不是我要占你便宜,是你自己误会了的,那可就怪不了我了呀。
心里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后,夜洛同手同脚的走向了正襟危坐,一动都不敢动的都晏身旁,撩起了他的长发放在她手中的棉帕上,没轻没重地就为他擦拭了起来。
一开始她是真紧张,硬生生地就扯掉了他好几根头发都没注意到。
直等后来心跳总算是稍稍有些平复了,她才突然发觉自己下的“狠手”。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疼吗?”
“不疼。”
“什么?”夜洛和紫羽都是一脸的懵然,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大姐怎么会随着文昭帝去了太和殿,但却没派人回来说一声呢?这不应该呀,别的不说,夜洛就不信她大姐不知道她会担心。
这昭阳宫里,今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所以大姐才会这么突然的不回菱洲小筑,反而随着文昭帝去了太和殿。
夜洛一回过神来便看向紫羽,想问她此时能否派人再去昭阳宫探听一下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吗?
可话都还没说出口呢,文昭帝派来传话的内监就到了。
“静涟昭仪今晚歇在太和殿,娘娘怕夜……公子担心,所以陛下让咱家过来通报一声,望夜公子勿要忧急。”
迟来的通知总算是到了,夜洛和紫羽向传话的内监道谢,之后打点赏银之类的东西自然有紫羽去安排,夜洛就只是坐在了屋中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