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陛下。”
夜洛又向文昭帝行礼道谢,原本这太和殿与旁边的紫微殿都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但因了夜湛,夜洛又得到了文昭帝的特权,所以她当然得行礼谢恩。
可文昭帝却只是点点头,就让她退下了,完全没有耽搁一丝一毫的多余时间。
夜洛自然也是巴不得这样,在夜湛的示意下,紫羽便随着夜洛一起离开了太和殿,到紫微殿内等候了。
只是二人才刚刚踏进紫微殿的偏殿之内,夜洛就微微愣了愣,然后转头看向了紫羽。
紫羽不解,但还是出声询问道:“姑娘,怎么了?”
夜洛似乎很是纠结了一番后才开口,“紫羽啊,你的名字是家里给的,还是进宫之后我大姐赐下的?”
看着眼前人纠结了又纠结的模样,紫羽原本还以为她会问自己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呢,但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句,她顿时就又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回姑娘,这是奴婢爹娘给取的名字。”
紫羽碳,是一种产量极稀少的碳类,比起银霜炭都还要珍贵一些,向来就是宫城中御用之物。
当初夜洛第一次知道紫羽的名字后便有些惊奇了,大姐怎么可能会以此赐下名字给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宫女呢?
宫中如今被夜湛执掌,手下又有静庭,这可比现在还属于势单力薄的夜家要安全多了。
尽管夜洛一直都不明白,爹爹和大姐这么紧张到底是为什么,杨家难不成还能把她给吃了?
就是在这样一路想想停停之中,夜洛在花园里绕了好大一圈,紫羽见她难得思考的这么专心,倒也没打断她,就只是更仔细的扶着她慢慢走罢了。
要是前面没有忽然蹿出另一行人的话,那也许紫羽会让夜洛一直安静的思考下去。
“姑娘,北晋王殿下。”
“啊?”正想着事情的夜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北晋王殿下是谁?但随即她就一个机灵,转头向着人影晃动的方向望去。
果然是都晏啊。
“见过殿下。”夜洛收敛好心神,神情轻松的给来人行礼请安,这可是大熟人。
“夜公子多礼了。”都晏还不等夜洛完全弯下腰去,就已经上前扶起了她来,嘴角的笑容恍若夏花。
“谢殿下,殿下今天也是进宫来向太后请安的吗?”一过了那天,在夜湛没什么特意嘱咐之后,夜洛就又换回男装了,但她估计下次应该也不远了。
可不管怎么样吧,反正现下她还是能被别人称为“夜公子”的。
“嗯,刚刚去给太后请安,但太后今天的精神好似不太好,我便早早离开了昭阳宫,顺路来看看夜公子。”
顺路?昭阳宫和庆央宫之间好像并不存在顺路一说啊。
夜洛听见都晏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了,心情顿时不错,能被这么一个绝美少年探望,那不论是谁心情都会很不错的。
“多谢殿下挂念,只是许久不见,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上次他们相见时,她可还在菱洲小筑乐逍遥呢,这转眼一望,她却已经身处庆央宫了。
虽然这之间相隔时间也没多长,但夜洛却着实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呢。
“都还好吧。”但与都晏好看的笑容不同,他的回答是淡淡的,声音淡淡的,情绪淡淡的,什么都淡淡的。
夜洛莫名的就怔了怔,然后才有些迟来的后悔,她不应该这么问他的,他现在得处境能有什么好的呢?是她多言了,夜洛稍稍自责,但随即就忽地又笑道:“殿下,今日有空吗?”
都晏幅度极小的歪了歪头,不懂夜洛这个时候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洛眼角眉梢一弯,就笑了。
平常时候,夜洛几乎就只会在庆央宫的周围活动。
一是这里不是菱洲小筑,那儿是随便她怎么瞎转悠都不会有事的僻静一禺,可庆央宫却是宫城的中心处,只要踏错一步,那说不定都能引发剧烈的冲突。
二是往常夜湛在时,夜洛也不会有那个胆敢离开庆央宫太远,就怕被她大姐抓个正着。
但今天却就不同了啊。
先是明目张胆的忽视掉了紫羽不赞同的目光,然后夜洛与都晏就耳语了许久,最后在安静了好半晌之后,都晏便带着夜洛往御花园的方向过去了。
“夜公子进宫这么久,难道一次御花园都没去过吗?”不然怎么会为了去看一眼,连怂恿他这招都用上了。
“让殿下笑话了,我进宫这么久,的确一次都还没去过大名鼎鼎的御花园呢。”
她倒早就和夜湛很是隐晦的提了好几次,但全都被她大姐给一巴掌就拍回来了,根本连她开口的机会都不再给。
这次难得的趁大姐陪文昭帝到别宫去,并不在庆央宫的好机会,她再不抓紧这好时机,那御花园她还不知得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去瞧上一眼。
原本夜洛打的小算盘就是这样,是非常简单的。
可谁知道最后竟然演变成了这样?
迎着对面让人头皮发麻的注目,夜洛还是悄悄地又望了一眼身旁的都晏,她是真没想到会遇见这尊大佛啊,这次会不会连累到他?
“这位就是静涟昭仪的……胞妹吧,本宫可早就是如雷贯耳了呢,今天能亲眼所见,果然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啊,想必日后长大了,也是与静涟昭仪一般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吧。”
本来因了娉婷公主忽然开口,夜洛都已经准备把注意力转回去了,可才第一句话,她却就已僵了身子。
自己的女儿身,夜洛自然不可能会以为是什么绝顶秘密,不然文昭帝那一关就过不去。
可她万万没预料到的是,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都晏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都晏算是她来建安之后处得还算不错的第一人了。
尽管天下人都讥笑他懦弱无能,把北川军就这样白白的拱手让人不说,还在梁溪的手下苟延残喘着。但不论别人怎么说,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却觉得他是个好人。
也许懦弱是真,无能也不假,可对于她而言,他就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
人们总是忘了他到如今都还未弱冠,就已经急着逼他去扛下一些连大多数成人们都办不到的事情。
他们站在高高的山上俯视都晏,要求他必须不平凡和神勇无谓,但都晏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常人而已,有些事他能做到,可有些事是他也无能为力的啊。
夜洛一直都很能理解他,可就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一样的理解现在很是窘迫的她了。
夜洛现在是有些不敢看都晏的神情,就怕会看到一些类似愤怒的情绪,她低头把视线垂在了脚尖未融的一粒雪花上。
“怎么,晋王与夜姑娘还是旧识?”
都晏和夜洛忽然的沉默,让气氛显得异常了起来,但娉婷公主看了夜洛一眼后,却仍是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眯眯地向他们二人问道。
若是在以前,夜洛觉得她和都晏称作旧识也没什么,可现在她却不怎么想开口了。
“称不上旧识吧。”
夜洛不由得的就撇了撇嘴。
“与夜姑娘也就是这次在建安才相识的,是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这个词不错。
“嗯,原来是新朋友啊,那怎么不请夜姑娘一起去昭阳宫坐坐,太后刚刚不都才提起了夜姑娘吗?”娉婷公主十分和气的说道。
夜洛却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睛,杨太后会提起她,这不意外。她是夜家人,杨太后不提起她那才叫奇怪。
只是就不知道她们提起她的时候,说得到底是好是坏了。
夜洛心下腹诽,但面上春光明媚、和煦无比,“能得太后提及,是夜洛的荣幸,但今天这么冒然的就去打搅恐怕不妥。早听说太后向来重礼,我还是日后再正式登门拜访吧,更何况刚刚北晋王殿下也说,太后今日精神好似不佳。”
日后夜洛是一定会见到杨太后的,她现在就在宫中,也不可能一直躲避下去。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夜湛和夜洛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多言啊。
刚刚一番话,夜洛直接就把话都给说死了,而且也把太后身子不适给拉了出来当理由。
如果连这样娉婷公主都还要反驳的话,那只能说明她是脑子不太清楚了,可大名鼎鼎的娉婷公主自然不会是如此愚蠢的人。
在稍稍愣了愣后,娉婷公主便笑道:“这样的话,那就下次吧,我还有事得去处理就先走了,你们年轻人慢慢逛。”
“是,恭送公主。”
都晏和夜洛行礼,恭送娉婷公主离去,而在他们俩低头行礼时自然就也没有看见,娉婷公主临去时向他们投来的那一瞥。
遇见的时候是人群浩荡,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簇拥着正主远去。
夜洛等到眼角余光再也看不见他们时,她才渐渐的直起了身子。
“今天这运气还真是不怎么好啊,对吧?”夜洛颇有些没话找话说的感觉,可她这不也没办法没,谁让理亏的是她。
“其实夜姑娘不必觉得抱歉的。”
夜洛微微一怔,都晏却继续说了下去,“当初认出你就是昭仪娘娘一直在寻找着的胞妹的人就是梁大哥。”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乃是个女儿身呢。
夜洛有好一会儿都是没说出话来的,直到她反应过来“梁大哥”就是梁溪时,她的面色才有了些变化。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个女的了吧?”
虽然动作很慢也很小,但都晏却还是点了点头。
夜洛不敢置信,“那你还一直唤我公子干嘛?”
“那是因为你着男装,然后又一直自称草民,所以………”
都晏声音轻轻,欲言又止,夜洛却立马就红了脸,这是丢脸丢的,她怎么能忘记,那天带她走到菱洲小筑的大门的人就是梁溪和都晏呢?
“我以为夜姑娘就只是习惯旧称呼而已,但原来夜姑娘是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都晏微微地顿了顿,随即竟然说道:“是我之前考虑不周了,夜姑娘,对不住。”
原本还有些晃神的夜洛,此时猛地就回神了,“不不不,是我自己乌龙了,先前说的那些话还请殿下恕罪。”
“没有没有,是我的大意让夜姑娘产生了误会,还望夜姑娘谅宥、”
“不是的,殿下千万不要这么说,不然夜洛真是无颜了,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都晏和夜洛都忙不迭的在向对方抱歉,两人弯身的太急,最后头都撞到一起去了。也许是抱歉的心意太重,这两人的力道可都不清,如此一撞,那疼痛感可想而知。
夜洛捂着立刻就红了起来的额头,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夜公……夜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倒是殿下,你还好吧。”她是早就摔打惯了的,再疼也就那样了,但她面前的都晏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夜洛眼睁睁的看着他白皙的额头立刻就泛起红肿,又因为肌肤雪白,那红肿也显得要更狰狞几分。
“还好。”都晏也揉着自己的额头,但顿了顿却就苦笑道:“不过疼是真得很疼啊。”
“我看看。”虽然认识都晏的时间不太久,可以她对他浅显的了解,如果不是忍受不了的话,那他肯定不会喊疼的,现在能这么说,情况绝对不太好。
夜洛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想其他的,顿时便上前移开了他的手,仔细观察起早已红肿一片的额头。
“这也有点太严重了吧,殿下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召个太医来好好看一看吧?”夜洛担心道。
“不用了,我历来都是这样的,只要随便磕碰到一点,身上就会立刻青紫起来,现下虽有些疼,但过一会儿就没事的。”
伸手拉住了就要去喊人的夜洛,因为刚刚遇见娉婷公主的关系,他们俩身边的人都退到后面去了,此时周围是悄无声息的。
夜洛被都晏拉住了的手腕处,此时被寒风一吹,上面温暖的触感似乎又更明显了一些。
“我真的没事,不用去喊其他人的,只要好好休息一会儿就行了。”都晏看着夜洛,认真的说道。
都晏的身份特殊,而且从他们相处以来,她也知道若不是情非得已之下,那他几乎都不喜欢麻烦别人。
这样的性格也许会讨大多数人的喜欢,但却累了自己。
夜洛有些犹豫,可最后却还是安静地在都晏身边坐了下来,都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龇牙咧嘴地揉起了自己的额头。
就像刚才说的,疼是真得疼,现下他整张脸都快皱了起来,但不得不说,都已经这个样子了,都晏竟然都还是好看的。
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的过分了?
周围很是安静,没有都晏和夜洛的招呼,紫羽他们也不会冒然过来,依旧是远远地站着,从他们这个方向看去,也就紫羽和都晏的一个贴身侍卫能够看清罢了。
至于其他人,那是早就在夜洛二人的视线里消失,已看不到树枝花叶之后的他们了。
雪停后的天空晴朗,夜洛看了一会儿都晏,发现他的神情渐渐舒缓后,她才真的放下心来。
往后靠在高大的梧桐树上,抬眼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她居然觉得安逸无比,明明先前才碰到了娉婷公主啊。
想起那个天真无邪的笑着给她挖坑跳的大人物,夜洛浑身就是一哆嗦。
怪不得之前大姐会专门叮嘱,让她一见到娉婷公主有多远便躲多远,原来这个主竟是这么吓人,刚才差点就被她逼去昭阳宫了。
到时她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而夜洛最怕的就是她会让夜湛陷入被动之中。
但幸好啊幸好,她反应够快,并且还有都晏在一旁帮她,她说太后精神不好,不太适合现在去拜见时,他虽没说话可也没否认,这在当时就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帮助了。
“殿下,刚才多谢了。”
“夜姑娘,多谢什么?”
都晏摸着额头的手一顿,转头看她,满脸的雾水,完全反应不过来夜洛这突然的道谢是为了哪一出。
“没什么,不过殿下啊,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以后在只有我们俩时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叫夜公子也行,反正就是不要称呼什么夜姑娘,我听着总是别扭的很。”
虽然现在称她夜姑娘的人已经不少了,但就是都晏她不习惯,她还是习惯他叫她“夜公子”。
“……好吧,一切都听夜公子的。”都晏很想问为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点点头,全应了她的要求。夜洛嘴角就珉了起来,这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今天的这场御花园之行算不得成功,尤其是刚刚与娉婷公主的不期而遇,更是一度让夜洛和紫羽绷紧了神经。
但结果却还好,夜洛顺利的避开了娉婷公主,也避开了夜湛不在时与杨太后的会面。
幸而今天也没发生什么事,不然不止紫羽,就连夜洛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夜湛了,她这不是在拖大姐后腿吗?
想到这些,夜洛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自然也再没什么兴致逛花园,与都晏在梧桐树下坐了一会儿后就也相互告辞,夜洛带着紫羽等人一刻不停的便立即回了庆央宫。
之后数日里,除去庆央宫周围,她再也没到其他地方去乱转,直到文昭帝与夜湛回宫。
庆央宫的主殿占地极好,深阔的殿内在透过几扇大窗射入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愈发金碧辉煌。
掐丝转凤绿翡长屏上温润的玉饰,在这金灿灿的阳光之下也绽出了温润的光芒,可就是如此温暖的殿内,夜洛却依然觉得浑身冷得直打哆嗦。
她老姐的眼刀是不是又锋利了些许啊?
淡淡的瞥了一眼夜洛后,夜湛举起垂心半月盏轻抿了一口澄澈的茶汤。
“姐,这说的是哪里话呀。”夜洛一面说,视线一面就投向了夜湛身旁的紫羽,可对方根本不看她。
一见这个情况,那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肯定就是紫羽向大姐“告状”了,虽然站在紫羽的立场这可只能说是尽责,而不能称之为告状什么的。
“去别宫之前我有没有嘱咐你好好待在庆央宫就行,但你倒好,还有兴致去御花园游玩?”
夜湛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太冷,可夜洛却还是听得头都快缩进脖子里去了。
“而且听紫羽说你还不是一个人去的,是与北晋王相伴同游?”
夜洛一怔,好半晌都没能出声,而这次夜湛也好像根本不用她回答,接着便道:“虽然你从来都没问过我,但想必你也知道,我与北川军是有联系的。”
是,她知道,不然不可能是梁溪将她带到了大姐的身边。
尽管起初她也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梁溪只是奉了文昭帝的命令,毕竟那天在菱洲小筑之中,文昭帝也是在场的啊。
可之后随着几起事件的发生,这种想法就不复存在了,梁溪与之有联系的只可能是她大姐。不然他不可能吃饱了撑着的在杨家设宴时去为父亲保驾护航。
只是这么一来,她与都晏之间的来往就不知道会不会被允许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手中端茶的动作一顿,夜湛低眸笑道:“难得你在这宫中还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生气呢。”
殿内现下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冷了,可夜洛却还是狐疑的悄悄打量着夜湛,总觉得冷风还是在嗖嗖嗖地吹啊。
夜洛都还在思考夜湛刚才的那番话含义为何时,夜湛却已经把茶盏忽地就重重放在了几上,沉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在宫中的情况,如果你真被带到了昭阳宫,那会有什么后果?”
她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是她的胞妹,如果自己被其他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亦或是栽赃了什么把柄的话,那她将会是第一个被她牵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