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纷飞四散
作者:就地晕倒      更新:2019-09-02 03:41      字数:3053

东方破晓,天色渐明,金陵郊外的官道之上,影朝朝中可以看到一面酒旗,酒旗下自然立着一户酒家,说是酒家,不过是一套简易的篷房,前面支起酒棚,架着一口大锅,蒸些馒头餐食,里面立着两张方桌,油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尚未完全熄灭。

一张桌上,一位满头银发的沧桑老者,身着粗布衣服,单手支着腮帮,泛着迷糊,脑袋一晃一晃的,险些栽倒桌上,不由一惊,清醒过来。

他轻轻晃了晃头,清醒一下精神,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另一张桌子旁边,取下了身上的长衣,披在了趴在桌上睡着的年轻男子身上,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到后屋歇息去了。

桌子和地上摆了足有二十余个酒坛,却没有一张装有食物的盘子,桌子上趴着一个满脸通红的熟睡男子,这个男子长着一副连女人都会羡慕的英俊面容,有着健硕却绝不魁梧的身材,一身素白的衣衫,如果没有那一片片酒渍,配在他的身上真的是世间最合适的事情,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不知又有多少女子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而他的心里,却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并不爱他。

肖奇是追不上他的,即使没有游龙身法,你也永远追不到一个想要避开你的人。

邱龙棉无法面对,不是面对那些冷漠、同情、鄙夷、嘲笑的目光,不是那个人不爱他,而是她爱上的是他决不能试着去挽回的那个人,他无法面对这个女人和她爱的男人。所以,只能躲避,只能麻醉自己。

他的酒量很好,好到青楼的风尘女子也从未见过如此能喝的人,好到一路上无论是珍藏的女儿红,还是粗鄙的高粱白都不能把他灌醉,他只能在这个城外永远不会打烊的小酒摊上不停的向胃里倒酒,让自己忘掉那两个人,让自己逃避那些事。

但酒就像水一样,只会让充满他的胃,却冲不走那份情。

那就睡吧,睡到忘了爱、忘了恨、忘了自己,于是他睡去了,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清风拂过,酒摊的老汉颤巍巍的从内室走出,人已不在,桌上只有酒坛,只有一锭二十几两的大块银子,没有酒,也没有人。

烛光依然摇曳,老汉拿起银子,掂了掂,没有笑,只是一声长叹,是啊,谁没有过一段情,没有过借酒浇愁的时光呢。

邱龙棉身体打着晃,脑中却丝毫没有晕眩的感觉,他走着,不知道走向哪里,也不知道去找谁,只是走着。

恍惚间,走进了密林,身边出现了一棵棵挺拔粗壮的大树,一支粗壮的树枝用手指指着他。

“是我吗?”脑中似有似无的声音问自己。

“也许死了就忘了。”

“是啊,死了就忘了。”

他从腰中抽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绫,挂在了树枝上。

果然很粗壮,没有一丝摇晃。

微微一笑,邱龙棉的头伸了进去。

“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吧。”

“你想死么?”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他并不想出手,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你的身后,反击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邱龙棉很强,江湖中也许只有叶苍穹、宗炙等屈指可数之人能够胜他,他的招数很强,换做旁人,已经死了。

而他没有,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化去了他的招式。

“死了也好,就和我去做鬼吧。”

“我的人生是为了什么?”

道衍脑中反复千便的问自己。

是为自己洗刷耻辱?季景朝已经死了。

是为了小明王报仇?他并不值得。

是报答韩山童的相救之恩?十余年的付出已经够了。

是为天下黎民百姓?自己做的一切岂不是在荼毒苍生?

他紫色的僧袍仍然没有一丝褶皱,他的面容依然一派从容,他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得道高僧。

但他紧闭的双目总有一丝跳动,他手中盘着的佛珠越转越快。

他的心乱了,即使这深山幽深,即使没有江湖的喧嚣吵闹,他仍然不得安宁,因为他的心乱了。

他只能走,不停的走,他想找到路,但不知道有哪一条是他该走的路,他的步子乱了,走的路自然也乱了。

这山巅之上,风很大,呼呼的剌人的脸,他走乱了,走到这里,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长须俊朗的中年书生,他没有走乱,他在等这个走乱的和尚。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等了你很久。”

“你为什么等我。”

“天意使然,我只是顺应天意。”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这虽非我所愿,但天意就是天意,上天让我告诉你,我就来了。”

“他让你告诉我什么。”

“他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和尚!你天性嗜好杀戮,天下必然乱于你手!”

道衍笑了,微笑,欢笑,大笑,狂笑,笑声响彻九霄云外,他找到了,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胸中那尊嗜杀的天神。他终于知道他不是为了谁而奋斗,只是为了无尽的杀戮,只为颠覆这个平淡的世界,有道高僧不过是他的面具,仁慈宅厚不过是他对自己的欺骗。

他想看到的,是血肉横飞的拱卫司卫士,是攥在叶苍穹手中的仇人心脏,他不想去普济万民,只想做搅动乱世的一柄汤勺,体验其中的兴奋与刺激。

他走了,没有一句感谢,失心狂笑,形同疯癫。

袁珙站在那里,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叹道:“天意如此,如何逆转,由他去吧。”

叶苍穹没有即刻前往英雄堡,这是他的事,不是明教的事,既然已经决定,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件事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齐君雅屡经大难,未曾伤了分毫,如何一入英雄堡,便暴病身死。

这绝无可能。

爱,让人热血沸腾,也让人冷静如冰,因为坚信,坚信这一切绝不会发生。

群雄散去,留下他一人在风中仰望,他的眼是空洞的,没有装下任何事物,只有一个人,藏在脑中不曾一刻忘却的那个人。

他的左臂创口并未完全痊愈,但他不得不去,他一定要去,那个爱他、护他、为他的挚爱之人,在等他,即使他的身体不再完整,即使永远不能再给她一个完整的拥抱,但哪怕只有一口气,他都要去,都要面对那未知的恐怖。

因为他是叶苍穹。

窗子开着,明月挂着,清风吹着,桌上的书信被茶杯押着。

“千面星君亲启。”

一只手端起了茶杯,拿起了书信。

他去了,为了他爱的那个人,即使前面是刀山,是油锅,他都去了,没有一丝犹豫。

他说,他不再是万众归心的明教明王、不再是那个武功盖世的旭日使,不再是三十余年为之奋斗的明教弟子,他不需要明教弟子为他的私事丢了性命,如果她走了,他愿意随她一起去。而千面星君要做的,就是隐瞒他的去向,带领明教为小明王报仇,还万民安定。

他去意已决,不会有丝毫更改。

而自己,能做的,就只有按照他的嘱托,带领明教继续前进。

这些年,他付出很多。

他没有一次摘下过他满脸的白布和斗笠上的重纱。

他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每日顶着被人的面具活在刀刃之上。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身边睡着的不是他心中的人。

称他做父亲的,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骨血。

没有人认识他。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只是因为那个视为兄弟的男人,被朱元璋夺走权力、肆意凌辱,并最终残忍杀死。

十余年来,他用别人的身份,与朱元璋一齐走南闯北,成为朝中权臣。

越是靠近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越是看到他杀伐果断的手腕,阴狠毒辣的心肠,运筹帷幄的智谋,越是感觉到自己的希望是如何渺茫。

但他必须做,必须去除掉这个永远的仇人。

他不光要朱元璋的命,还要朱元璋夺走的一切。

他要集聚力量,从内部瓦解大明朱氏王朝的力量。

他要朱元璋受到当初韩林儿所到的一切苦楚。

为此,他不惜牺牲一切。

他也走了,毅然决然,走向了他要为之付出一切的战场。

一束淡雅的花朵被风吹散了,花瓣飘落风中,随风肆意摇曳,各自飞向了未知的远方,无处安放,无处躲藏。

不知终将化作泥土,还是再绽放一缕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