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扬驾着那辆新买的凯迪拉克上了高速没多久，就遇上大塞车。今天是周一，他难得准点下班一次，就运气极好地赶上了晚高峰，实在是哭笑不得。

在高速上塞了将近一个小时，五十米都没开出去，中间妻子叶蔚蓉来了几次电话，他抬眸张望一下路况，始终无法给出个确切信息，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家。

脚挨到家门口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叶蔚蓉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艰难弯下腰，从玄关处抽了一双拖鞋给他换上，道：“今天妈来了，给我和孩子买了好多东西，我说这些都还用不着，她非不信，偏什么贵买什么。”

陈清扬微笑着扶起叶蔚蓉，说：“她可宝贝这个孙子了，天天发微信问我有没有做彩超，明天我们去医院做一个，实在受不了她这么天天问了。”

叶蔚蓉低着头摸了一下肚子，答：“也是，那去就做一个，反正就在你们医院，挺方便的。”

第二天两人走到医院大门口，跟进来的一个年轻男人打了个照面，陈清扬眼前恍惚一下，缓缓抬起头，看清楚对面的人时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惊到了，问：“易南？”

盛易南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放下怀里的盛如安，笑了笑道：“好巧，居然在医院遇见了。”

上午的阳光透过医院玻璃大门明晃晃照进来，落到盛易南手牵着的一个小女孩身上，小女孩脸上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颜色，像极了那个陈清扬熟悉的人。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摁住了喉咙，一个字发不出来，呼吸也变得极为沉重，要不是身边还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要扶，他觉得自己就要直直栽下去。

小女孩笑了一下，撒娇一般问道：“爸爸，这个叔叔是谁啊，你们认识吗？”

陈清扬拼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艰涩又沉重地说：“如安都长这么大了。”

盛易南答：“你也当爸爸了，恭喜。”

叶蔚蓉抬头看身边的人，伸手搭上陈清扬的肩膀道：“快到我们了，号过了又要重新拿，要不改天再叙旧吧。”

盛易南声音极其平静，说：“如安发烧了，带她来打点滴，有时间再聊。”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医院大厅里面，陈清扬还是看着盛如安消失的方向愣神，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松弛的状态，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驱壳。

叶蔚蓉的心脏疼了一下，闷声问：“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陈清扬眼里空无一物，这种心如死灰的神情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了，叶蔚蓉忽然觉得心里没了底，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手，说：“跟那个女人一样，很漂亮。”

站在原地呆立一会儿，陈清扬的眼里终于出现一点情绪，直视着眼前人的眼睛，道：”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她。”

听到这一句，叶蔚蓉嘴角泛起一个自嘲般的微笑，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没关系，我总能习惯的。”

陈清扬看了她一眼，喃喃自语：“这对你太残忍了，我是个烂人。”

“结婚之前你就告诉过我了，你心里面始终有一个位置留给那个女人，是我自己告诉你没有关系的，我的答案还跟结婚之前一样，我不在意，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爱你。”叶蔚蓉轻轻说道。

陈清扬看着叶蔚蓉跟顾世安有三分相像的面庞，当初在母亲的三令五申之下，自己迫不得已参加了那样一个相亲宴，结果对方竟然是自己大学时候的学妹，两人只谈了两个小时就将婚事定下了，他记得自己中途曾经问过：“叶小姐，如果我告诉你我心里面一直有另一个女人，今天来参加这场相亲宴完全不是心甘情愿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做作？”

那时候的叶蔚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学长，你的心里究竟爱哪一个女人是我管不了也控制不了的，我只要求你一件事情，在结婚之后，我希望你的身体永远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我。”

就因为这句话，他当时就确定了，这个女人，自己愿意娶。

叶蔚蓉低低唤了声：“清扬？”

陈清扬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蔚蓉，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沿着医院长廊漫无目的地走，隆冬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陈清扬轻轻打了一个冷颤，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像是孤零零的浮萍一样闲逛。今天的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整整三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那些往事，但是直到看见那个小女孩跟顾世安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脏竟然不可抑制收缩一下，脑海里面又不由自主浮现出顾世安的样子。所有的回忆夹杂着酸涩感席卷而来，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礼拜后，陈清扬按照盛易南发的微信定位导航了四十分钟，车子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口停下来，他慢慢打着方向盘穿过几栋楼，在某个单元楼门前停了车，上到四楼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一下就开了，盛如安小小的脑袋从门缝里面冒出来，看着他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的玩具，怯怯道：“陈叔叔好。”

盛如安的声音甜甜的，脆脆的，陈清扬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将玩具递给她：“安安真乖，都长这么大了，你小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

盛如安漂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认真地问：“真的吗？”

陈清扬笑着点头，说：“当然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可小了，很多叔叔阿姨都抱过你。”

“我小时候叔叔就见过我了，那叔叔你跟爸爸一定认识很早喽？”盛如安有板有眼地提问。

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陈清扬稍作思索后回答：“我跟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叔叔现在很想跟你做朋友，可以吗？”

盛如安回头看一眼厨房里面烧水的爸爸，再看看面前这个叔叔刚刚带来的玩具，思考了一秒钟，道：“当然可以了。”

趁着盛易南在厨房里面忙碌的空档，陈清扬抓紧机会逗这个小丫头：“安安你今年几岁了呀？”

盛如安伸出三个指头，甜甜回答：“我三岁了，今年我刚刚升了中班哦，明年我就可以上大班了。”

陈清扬对上盛如安黑亮亮的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倩影，不知看了多久，小丫头大声问：“叔叔你怎么不说话了？”

盛易南在厨房里面探出头来，道：“安安，好好跟陈叔叔说话，不许这么大声。”

盛如安低头盘弄一下自己的小手，低声哼道：“噢，知道了。”

陈清扬赶忙挑起一个盛如安感兴趣的话题，问：“安安都三岁了，是不是会玩拼图了呀？叔叔给你买了好多迪士尼公主的拼图，你可以慢慢拼哦。”

一听到迪士尼公主，盛如安马上来了兴致，高兴地说：“迪士尼的公主都好漂亮，我最喜欢灰姑娘了，有没有灰姑娘的啊？”

陈清扬从那堆拼图里面拿出一袋标注“辛德瑞拉”的袋子，递给盛如安，小丫头马上像得了新奇的宝贝一样手舞足蹈起来，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趴在客厅地毯上拼了起来。

看她这副模样，从厨房出来的盛易南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不管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家里买的拼图没一个拼完了，这个能拼到一半就是好事了。”

陈清扬感慨道：“小孩子嘛，都这样，我家那个也是个女孩儿，我看以后也是这样了。”

盛易南将泡好的茶放到陈清扬面前，看了眼地毯上趴着的盛如安，问：“什么时候结婚的，没去参加你的婚礼，真是太过意不去了。等到孩子出生了，必须通知我，好把欠你的红包补上。”

陈清扬笑了笑，说：“今年二月份结婚的，你走的时候那么匆忙，联系方式又都换了，简析也说找不到你，我更没办法了。不过你放心，预产期就在今年底了，到时候跑不掉你的，红包必须补上，你不来都不行。”

盛易南有瞬间的出神，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道：“我怎么会不去，既然回来了，就一定去。”

陈清扬看着他的脸色，有些疑惑地问：“当初离开了北京，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这是生她长她的地方，安安是她的女儿，应该到属于妈妈的地方来看一看。再说了，北京这边教育条件是全国最好的，安安马上就到了上学的年纪，我把户口一并迁过来了，早点安排比较好。”盛易南轻声说。

这个“她”指谁，两个人都心如明镜。

陈清扬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才说：“那些都过去了，已经三年了，你应该放过自己，开始新生活了。”

盛易南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攥紧，失笑道：“我会的，你也是。”

一杯茶饮完，陈清扬开口告辞。从单元楼出来，他拿出手机，给叶蔚蓉发去一则微信：天气这么好，回去我陪你散步。

车窗外阳光正好，又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