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在族中，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地步了。

比如面前有一棵树，只要大巫指着它说：

“这是棵枣树。”

那么即使这棵光秃秃的树苗上连一点能够用来判断品种的证据都没有，其他人也不会特地去怀疑大巫所讲话语的真实性，而认定：

这就是棵枣树。只要是大巫说的，都没毛病。

而今日大巫指认她是圣女的这件事情，就是同样的道理。

明明都已经有了如此高的地位，又何需学装神弄鬼的这种歪门邪道？

然而面对小雪雁的说辞，大巫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你不懂”的无奈表情。

“老朽自打从师父那里传承了这门占星和治病的手艺，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乌桓部落第二百八十代大巫。可是说实话的，老朽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却从来都没有一次真正聆听到神明真正的声音。换句话说也就是……老朽其实并不能通灵。”

大巫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过身来，用他那双深蓝色泽的幽深眼睛，紧紧盯着君瑶的脸庞。

“通俗点来讲就是，所谓的大巫……都是骗人的。”

“什么？”

君瑶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被惊到了：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

“嗯，那当然也全都是老朽信口胡说的。要是不这么说的话，你以为，就以可汗那个多疑的性子，会让你活着走出草场？”

大巫耸了耸肩膀。

“咱们……咱俩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我也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老朽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巫，所传达的那些个所谓的神明的旨意，全都是老朽在祭祀大典上，自己瞎编乱造的。”

“瞎、瞎编乱造的……”君瑶的嘴角抽搐的厉害，“也真亏得您能够面不改色的在这种重大的祭典上胡说八道啊……”

面对君瑶的吐槽，大巫似乎也并没有生气，依旧只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他抓了一把乱蓬蓬的雪白胡须，看着君瑶的那双苍老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其实老朽从很多年前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明。”

身为一个部落里负责上达天听，传达神明的旨意，与神明交流，坐观天象，预测吉凶的大巫，现在却说，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明存在。

连大巫自己都从未相信过有神明的存在，这是一件何其细思极恐的事情。

然而现代来的君瑶根本就不能领悟到其中的关键，只是很淡定的点头接了一句：

“原来大巫您是无神论者啊。那挺好的，我也是无神论者！”——如果不曾发生过穿越这件事情的话，如果没有遇见总局的那群疯子，可能君瑶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坚信科学的五好少年。

“重点是在这儿吗？”大巫挑了挑雪白的眉毛，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脑回路短浅的某女，“难怪会绑着个炸药飞下来，果然脑子笨。”

“……”

大巫您老人家刚才好像非常不留情面的用特别伤人的词汇骂了我？

可惜君瑶生不起来一个老人家的气，所以到最后就只能生起了闷气。

“其实从天上掉下来变身美少女这种羞耻的事情，真的也不是我自己像做的啊。要怪，就只能怪那个要死要死的冷烟花，冲劲实在太大……”

“关人家烟花什么事，分明就是你从鸟变成人类的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君瑶姑娘，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老朽方才都已经如此与你坦诚相待，你连这样的问题，都不肯认真回答老朽么？”

大巫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不像是以前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君瑶闻言，立时间有些紧张兮兮的与之对视起来。

“大巫……真的必须要知道吗？”

“是的。”他点了点头，态度没有一丝含糊，“因为老朽必须要知道，老朽冒着要说一辈子弥天大谎的风险，救下来的你，到底会不会对本部落的气运有所影响。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可疑之人，是不值得老朽费力去救的？”

其实大巫昨夜在篝夜祭上，突然指认自己是圣女的真正用意，君瑶已经想明白了。

试问，一个突然从天而降，打乱了神圣的祭祀大典，而且还从鸟变成了人形的姑娘，旁人对其的第一个反应，会是什么？

恐怕也无非就是妖精，或者说是一只成了精的大雁。

最后的结局，肯定就是在众人的恐惧中，被架上火刑场，变成了熊熊烈火中的一只叉烧……啊呸，不对，是变成一只冤魂。

人对于恐怖与未知的反应，就是焚烧。

认为火能够烧除一切邪灵，烧除一切污秽和不好的东西。

大巫认真的看着对方少女的冰蓝瞳孔，语气依旧平淡，却已经充满了威胁：

“只要老朽愿意，可以随时再让君瑶姑娘你成为众人口中危险的存在。”

他淡淡启唇问道：

“君瑶姑娘，你想被火焰焚烧么？”

大巫的心中，其实也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

他救下这个双眼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姑娘，意念其实只决定在一瞬间。毕竟在当时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大巫也没有太多来判断对方善恶的时间，只能凭借着本能做出决定。

所以现在，就到了大巫来判断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做的是否正确的时候了。

如果他的决定正确，那就会继续帮着君瑶，把这个有几分好笑的谎言给继续下去，保全君瑶的性命。

但……一旦大巫认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是错误的，君瑶并不是一个值得他用自己的声誉来挽救性命的姑娘，那么大巫也会毫不留情的立马向所有人纠正自己的错误，然后……除掉君瑶这个像是定时炸弹一般的不确定因素。

一切的一切，听起来其实都挺符合人之常情的。

只是领悟到事情残酷一面的君瑶，难免有些觉得，心凉罢了……

“大巫，是在判断我是否值得被拯救么？”

如果被贴下了“无用”，或者“可疑”、“大恶”的标签，那可能她的日子，也就走到了尽头吧。

可是，难道要坦诚相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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