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的歌声，在此等凄风楚雨的夜晚，愈发的凄凉哀婉。

陆云卿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只是安静听着君瑶的歌声，脑子里回忆起了展焕和展酒儿那两张灿烂的笑脸。

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膝盖似乎也已经麻了，陆云卿的身子晃了晃，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的他，似乎已经有些意识模糊起来。

“公子？”

感觉到他身子不稳，君瑶想要上前去扶他，可是却被陆云卿喝止：

“不要过来！”

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心软。

陆云卿所有的付出心血，都不能因着这重要关头的一个妇人之仁，而功亏一篑。

君瑶被他的喝止吓得一怔，手中的纸伞也不小心脱落下来，栽倒在地，溅起一地的水花。

“公子……”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了。

在视野中，陆云卿中午才包扎好的后脑勺，此刻又有蜿蜿蜒蜒的血渍渗了出来，但是很快就被雨水打落，掺杂在血水中，打湿了他素白的衣衫。

那些被稀释过后的血水，就那么蜿蜒在他的衣衫上，像是一幅写意的腊梅图，却满带着悲凉和血腥。

君瑶被雨淋湿了发髻，红色的璎珞和步摇更是被冲打的不成样子。

可是她却一丁点都没有在意自己，只是盯着陆云卿的背影，觉得鼻腔里酸涩难受，隐忍了多时的泪意，终于忍不住的顺着雨水滴落下来。

一串一串，雾气朦胧，在清凉的春雨中，隐隐有着蒸腾的白色袅袅雾气。

“不要哭。”

陆云卿没有回头，也知道站在他身侧的少女落了泪。

“瑶儿，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

君瑶一哭，陆云卿就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乱了，原本坚定下去的决心，也隐隐的有了几分动摇。

好在君瑶跟在陆云卿身边这么久，对于情绪的控制力，也比之前强了太多，所以只是在哽咽了一会儿之后，君瑶便擦着眼泪，将坠落的纸伞重新捡起，将上面的雨水抖落。

“公子，我想通了。或许你的出现，就是专门来坑我的。但是我已经入了你的坑，现在想爬也爬不出来了。你要是拉着我下深渊，我就跟着你一起下深渊！”

少女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其实是有着一抹咬牙切齿的味道在里面的。

不过陆云卿听完，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

在朦胧而又淅沥的雨声中，君瑶听见他道：

“好，那你便跟我一起，到深渊中来吧。”

深渊里……深不见底。

到处就是黑暗，可是每当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能看见美丽的天空，阳光。

或许终有一日，那温暖的阳光，也能照耀进漆黑的谷底，给与要崩溃和绝望的那些还在苦苦挣扎中的人们，最后的希望。

夜，深了。

夹杂着雨花的冷风扫来，让一向标榜自己体质强悍的君瑶，都忍不住的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君瑶此刻有多么庆幸出门的时候

，自己还给陆云卿披了一个披风。

要不然以陆云卿的这个身子骨，怕是早就要倒地不起了。

“冷么？”

君瑶哈出了一口雪白的雾气，同时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中带着泥土芳香的空气，眯着杏眸笑道：

“其实上京城，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在这种浑浊的世道上，还会有最后一方乐土。”

陆云卿闻言顿了顿，没有回头：

“在瑶儿的印象中，也觉得这宁府的门前，就是这世上最后一方干净的乐土吗？”

呃……

君瑶沉默，在认真的思索半晌过后，方才笑着答道：

“是不是乐土我不知道，但是干净却是一定的。快乐与不快乐只是其次，干不干净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一回，陆云卿却没有再答话了。

体能，在迅速的流失。

白日里被陆荣灿弄伤的伤口，以及腹部受的内伤，似乎都在这种恶劣而又寒冷的气候中，开始隐隐作痛。

君瑶没有注意到陆云卿身体的异样，只是望着这满世界的茫茫细雨苦笑声道：

“看来上京也并非乌桓人想象中的那么温暖，他们要是来了上京，肯定会觉得被骗了。”

陆云卿没有说话，只是弯唇轻轻笑着，身形已经踉跄起来。

眼前很多密密麻麻的白点，它们汇聚成了母亲的音容笑貌，汇聚成了儿时记忆中的过往，汇聚成了与君瑶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温柔乡，在随时随地的想要击垮陆云卿的意志力。

君瑶垂着眼眸，眼睛盯着纸伞下飞溅的雨水：

“公子，假如今晚丞相大人执意不给你开门，你……难道要跪到天亮吗？”

闻言，意识恍惚的陆云卿似乎已经没有体力，再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就在陆云卿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之时，那厢一直躲在树下，用铁灰色的眼眸安静观察着这两个年轻人的灰袍老人却走了出来。

他的眼睛清明，声音也是清朗，就连背脊也挺得笔直，哪里还有半分的伛偻老态。

有力的臂弯将陆云卿一把扶起，灰袍老人笑了笑，那双老辣的铁灰色眸子里，透出了与陆云卿如出一辙的鹰隼戾气：

“不用那么麻烦的跪到天亮了，装模作样也是很累的。时间如此宝贵，你们年轻人却如此不懂得珍惜。”

君瑶起初是有些犯困的，可是在看到灰袍老人终于站出来之后，她那双好看的杏眼里，才终于闪过了一丝喜悦的亮光。

“丞相大人，您终于肯见我家公子了吗？”

“呦，小妮子终于不作戏了？”宁戚闻言，并没有给与君瑶肯定的回答，只是把君瑶的话又给反问了回去。

君瑶被卡的无奈，顿时满脸通红的。

是。

她和陆云卿方才所有的对话，都是在默契中达成的。

他们是何等的聪慧，早在宁戚拿着扫帚从府门前出来的第一刻，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老人的真实身份。

而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君瑶完成了从对陆云卿“直呼其名”，到改称“公子”的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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