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三上午是专业课,不用军训。
到了画室,伸伸胳膊踢踢腿,那感觉简直就是到了天堂。
美术系的画室,就是一间大教室,长有15米,宽10米左右,有块毛玻璃质地的黑板,没有讲桌,还有个1.2米见方正的模特兼静物台,一个超大的屏风,课桌换成了画案子,每人一个画架,大中小号画板各一块,都靠边摆着,把教室分割成9块空间,学生们每人一块。
高凡选了靠近走廊的区域,虽然不靠窗台,但有一大块墙体。这样在墙上订上画毡,再拉根铁丝,夹上夹子,就成了一面书画墙,可以把宣纸夹上画画,也可以挂平时的作品。
子强选了高凡旁边的位置。
比较矛盾的是陈奔,他最早到了画室,选了靠窗的,又觉得没地方挂画,于是又想选靠墙的,试试又觉得光线不好;这时他觉得尿急,就跑去厕所。等再回来,除了对着门口的最差位置,其他地方已经都被圈占了。
正在天堂放松着,石头老师进来了。
他中等个头,留着毛寸,显得非常精干,一双眼睛明亮的似乎能看透过去和未来。
石头老师大名张民一一中国所谓贵姓有三个,一张二孔,第三个是当世皇帝的姓。这些姓在回答别人“您贵姓”时,不必像别人那样先说“免贵”,而是可以直接报上姓名一一乃是因为”张“姓太尊贵了。《姓纂》上面说:“黄帝第五子青阳生挥,为弓正,观观弧星,始制弓矢,主祀张星,因姓张氏。”《风俗通》上则指出:“张、王、李、赵、黄帝赐姓。”所谓“无张不成席”,不是说“张”姓人多,乃是因为张是贵姓,如果席面上没有个张姓贵人,那么这一桌酒席是不够档次的。
张民日后成了画坛的领军人物,一平尺画作市场价达到了好几万。
不过,此刻的他还是落魄的教研室副主任,按照清朝的官制,大约是从9品,应该差不多是看守城门的小头目,还是副的。
他的笔名是“石头”,一来他是画山水的,二来呢,他取“师头”的谐音一一大师们的头儿一一这里的“头”,是领头羊的意思。
此刻的张民,一点也看不出来以后那种威震齐鲁画坛的迹象,朴实无华,默默无闻。不过他爱岗敬业,对人热情有加,人缘极好。
高凡上高中起就跟他学画,所以非常稔熟。见他进来,便嬉皮笑脸地趋步上前打了个千:“恩师吉祥,白兰地味道如何?”
(2)
一一当时,张民在画室里贴着画的潤格:“凡求画者,现金,可;烧鸡若干亦可;烟、酒及白兰地也可。”
正赶上金奖白兰地在搞宣传活动,买一瓶,赠送两瓶大约有一乍高的小瓶装。高凡就去买了一瓶,大瓶的喝掉了,然后手心里攥着两瓶小酒,藏在身后,去找张民换画。
本着“先小人后君子”的原则,高凡没忘落实一下规矩:“恩师,两瓶金奖白兰地,能换一张画吗?”
张民点头:“当然当然。”
“换多大的?”高凡问,画的尺幅很重要。
“四尺整张,8平方尺!”张民斩钉截铁。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张民一拳捣在画案上。
高凡还有一个疑问:“恩师,您怎么就点名要白兰地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白兰地是二次蒸馏的,全是汁,都是精华。”
“您这么喜欢喝酒啊?”
“废话!没有酒,能出来《兰亭序》吗?高宗的秘书胡楚宾就嗜酒如命,好在高宗皇帝欣赏他的文笔非凡,对他的癖好便也不怪罪。”
“高宗……哪个高宗?”高凡的历史不太好。
“唐高宗。楚宾兄喝起酒来便绝不含糊,他每次受命起草公文时,必要都要喝个六七分醉才挥笔疾书,一篇漂亮的公文便如此诞生。美酒不仅让他文思泉涌,更让他无虑温饱,既被赏识,又能痛快,实在潇洒啊!”
高凡赞叹:“真是奇人奇酒奇文奇君。”
张民喟叹:“哎呀!千秋之下,令人神往呐!噫?你跑来干甚?”
“以酒换画。”
张民打量一下他:“酒呢?我可是现货交易,不能赊欠。”
“恩师,白兰地在此,”高凡用手捏着两瓶金奖白兰地,晃晃说:“换大画一张。”
敬爱的张民老师大吃一惊,揉揉眼:“这……怎么还有这么小的?”
高凡得意地说:“这是金奖的,所以瓶小。”
“我喝的都是金奖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
“这是白金奖,难得。”
“我看看。”
“君子重诺,一张大画。”高凡把酒奉上,顺便伸着手。
张民捏着酒仔细翻看:“你这,这够湿喉咙的吗?”
“这种酒金贵。”
“这……就是普通的金奖白兰地啊!这也想换画?”
“这是几瓶?”
“2瓶。”
“你都承认是2瓶了,换画喽。”高凡勾勾手指头。
“这,这这这也忒小了!”
“您又没有规定大小,这也是两瓶,画拿来吧。“
一一20年后,那张画,被高凡的朋友花30万“请”走了……
时间,让当初不起眼的,都成了宝贝。
(3)
此刻,张民用手指点点高凡,意思是:你小子,给我等着。
“老师好!”高凡这一嗓子,让班里的同学都明白了:来的是老师,不是收电费的。
张民扫视一下画室,表情开始不悦:“你们怎么搞的?整个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这是作画吗?我看就是作乱!”
周丹丹马上反驳:“老师,您别乱扣帽子,没看到我这里吗?整洁的就像教堂。”
的确,周丹丹的画案子上不但整洁,还有个小耶稣像,张开双臂,歪着头启迪着世人。
张民过去,拂拂新毛毡:“这几道折痕得用熨斗熨平,不然画画会有笔痕。”然后指指耶稣像,“这个老头不错。”
“阿门。这是神,不是老头。”周丹丹神色凝重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张民淡淡一笑:“上帝的幽默就是天上人间最高境界的幽默,所以,信的人也必需要有非常的幽默感。”
周丹丹瞠目:“老师,您对上帝也有研究?”
张民冲着塑像鞠了个躬:
“上帝也是自己奋斗出来的。”
周丹丹再看张民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4)
高凡的画案子简直乱成个摊位,张民过去,非常不满意:“你这是摆摊设点,还是垃圾回收?”
高凡不以为然:“我滴恩师嗳,画画的,有干净的吗?”
张民正色说道:“画画的爱干净的太多了。别的不说,你知道倪瓒吗?”
高凡点点头:“知道,元末的画家,他的画以山水为主,构图简约,意境凄清冷寂、萧条淡泊…有一股千年的寂静。”
“他的洁癖可以说是骇人听闻,每天洗头洗澡就得十几次,而且他连厕所都得上香厕!”
“香厕?”彭雯听得新鲜,凑过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