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卫风又走了出来,风四桥当即仰起头背着手,对着天上那轮明月吟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风四桥所吟诵的这首词,名叫《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是北宋词人晏殊的作品,这首词意在感叹人生短促、离别太多,劝人及时行乐。
卫风看了看风四桥,又瞅了瞅孟思齐,一脸茫然。
孟思齐实在觉着尴尬,情急之下就学着风四桥的样子,把他最后那三句词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二老无缘无故的,在这儿吟什么词啊?
联想到刚才秋叶伤心流泪,卫风立马明白过来,原来几天相处下来,他与秋叶这对“夫妻”,二老这是当了真了,苦笑道:“风前辈,孟前辈,晚辈都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那苏姑娘只是晚辈一个很好的朋友。”
“是吗?”风四桥斜眼看着他,阴阳怪气道,“出去的时候春光满面,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
孟思齐则添油加醋道:“风老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差不多是这个情形。”
眼见自己心思败露,卫风不觉羞愧难当,东拼西凑道:“晚辈只是,关心朋友,担心朋友,仅……仅此而已。”
风四桥与孟思齐相视一笑,携手往屋里走去,边走边嘀咕着:
“孟老兄,你说这臭小子会不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风老弟,这事儿可说不准!不过毕竟是年轻人嘛,喜新厌旧也很正常!”
卫风气得摩拳擦掌,坐在原地压着嗓子警告道:“二老若再敢胡说一句,当心今晚谁都没肉吃!”
孟、风二人一听哈哈大笑,纷纷在桌旁坐了下来,异口同声道:“不吃就不吃,反正中午刚吃过。”
卫风气得直接跳了起来,冲上前去将双手支在桌上,低声质问道:“趁着我中午不在家,你们竟然背着我吃肉?”
风四桥淡然道:“臭小子,这事儿你得问丫头,所有的菜都是她一手做的。”
孟思齐还不忘补了一句:“味道可好了!”
一有事情就推到秋叶身上,这是二老混熟之后惯用的伎俩,卫风再次选择投降,冷冷道:“看着二位是长辈的份儿上,本公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无计可施的他只好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茶水。
……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是月底,此时离藏刀门传位仪式不足三天了。
这晚吃过饭后,待一切家务都已收拾妥当,孟、风二人便坐在台阶上闲聊起来。
风四桥道:“孟老兄,李家的人要来了。”
孟思齐点了点头,道:“风老弟,你觉着会是谁?”
风四桥道:“老的不会屈尊,小的又不够格,应该是老夫的女婿。”
孟思齐拱手道:“风老弟,此一去倘若你我非动手不可,届时还望风老弟切莫因愚兄虚长几岁,就对愚兄手下留情!”
风四桥微微一笑,拱手道:“那是自然,谁让咱们都心有所系呢!”
孟思齐道:“日后如果对上屋里那小两口儿,不知风老弟会做何选择?”
风四桥摸着圆鼓鼓的肚子,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若有那么一天,能护就护下来吧!”
孟思齐来到台阶下,拱手对着风四桥一揖到底,振振有词道:“愚兄在此,替小两口儿,谢过风老弟!”
“孟老兄,你这是干嘛?”风四桥见他行此大礼,赶紧起身拉着他坐了回来,道:“孟老兄,你说了半天,原来重点在这里,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护犊了?他们可都易着容呢,你就不怕……”
孟思齐激动道:“易容怎么了?不比那些看着慈眉善目却一肚子坏水儿的伪君子,强……强百倍千倍?”
风四桥思忖片刻后,点着头道:“也是,也是。”
孟思齐抬头望着天,喃喃而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老朽十三岁闯荡江湖,年少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不仅负了岁月还负了人,最终落得个孑然一身的下场,原本以为会就此孤了余生,没想到这都临到老了,老天却忽然了开眼,让老朽遇上这小两口儿,虽然相处短短不过数日,他二人却带给了老朽亲人般的感觉,还让老朽的绝学后继有人,这等……这等……”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眼里都开始泛着泪光。
风四桥听着亦是心头一酸,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孟老兄的意思老夫明白,只是这江湖风云四起,护得一时护不了一世。”
风四桥年过半百后就很少出门了,他此次离开桃山只身赶来白云城,也是因为担心女儿风细细。他这一生就风细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年因为他极力反对风细细与李一山的这桩婚事,风细细一气之下发誓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而他一怒之下更是直接将女儿赶出家去,并对外宣布从此与女儿风细细老死不相往来,而这一晃都十八年时间过去了。这十八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又无时无刻不在懊悔。这次也因为估摸着藏刀门恐生巨变,对女儿的安危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放下自尊不请自来。
孟思齐回头看了一眼卫风和秋叶,语重心长道:“愚兄言尽于此心尽于此,至于他二人将来会如何,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风四桥道:“孟老兄言之有理。”
第二天临近晌午,一对人马至北向南飞驰而来,停在了三月兮门口。
三月兮的大门正敞开着,风四桥与孟思齐坐在内堂的桌旁,仿佛早已猜到他们回来。
卫风与秋叶则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来者当中,领头的是一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下了马便风尘仆仆地地走了进来,对着风四桥躬身礼道:“岳父大人,小婿来接您了!”
原来他就是风四桥的女婿,藏刀门大公子李一山。
风四桥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现在才露面,你倒是很会挑时间呐!”
李一山微微一笑,道:“岳父大人,我若是来早了,您又不会跟我回去,那我岂不是……自讨没趣嘛?”
四年前李一山带着儿子前往桃山探望岳父大人,恳请他将“风雷掌”传给儿子李兮泽。
那时李兮泽不过十三岁而已,这是他第一次见自己的外公,年纪轻轻却不知从哪儿学的歪点子,为了得到拳法,竟不惜在外公面前摇尾乞怜。
风四桥平生尤其厌恶虚情假意之徒,火冒三丈之下直接将他父子赶下山去。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风四桥不仅对女婿的成见更深了,而且更放心不下身在李家的女儿了。
风四桥见不得李一山笑,厉声道:“心里知道就好!”
李一山当即收了笑容,连连应道:“是,是,是!”
风四桥这才抬头望了一眼他,道:“若让老夫跟你走也行,你先掏二两银子出来再说。”
李一山心头一震:堂堂藏刀门大公子的岳丈,一见面就管他拿钱,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人笑话!悄悄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岳父大人,您这是?”
“怎么?”风四桥似笑非笑道,“舍不得?”
“怎么会?”李一山苦笑道,“既然是岳父吩咐,小婿照做就是。”向身后一随从招了招手。
那随从当即从怀里取出四两银子,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子上。
风四桥指着孟思齐,向李一山介绍道:“对了,这位是你的舅父大人。孟老兄,这就是你的大外甥李一山。”
李一山看着岳父大人,惊讶道:“舅父?”不过惊讶归惊讶,他还是走到孟思齐身边,对着这个舅父鞠上了一躬。
孟思齐微微一笑,起身扶起了他。
“小子,事情是这样的,”风四桥抬了抬手,故作深沉道,“只因当初你母亲出嫁时,娘家人不甚看好你父亲,这才赌气再无往来。个中曲折因为年代久远,到了你这辈儿也就知之甚少了。”
孟思齐微微一笑,和蔼道:“一山,这些都是前人恩怨,你不认得老朽,这也怪不得你。”
“母亲时常向孩儿提起舅父,然百闻终究不如一见,没想到舅父……”
“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风四桥打断道,“前边带路吧!”
“好,好,好!”一听说可以走了,李一山大喜,退到一旁抬手示意道,“岳父,舅父,请!”
风四桥站起身,背对着卫风,摆摆手道:“臭小子,不用送。”
卫风上前一步,颔首道:“二位前辈保重!”
待众人走出屋子,秋叶这才走过来,低着头挽着卫风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