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带着哭腔,因为害怕而显得高亢尖锐,直冲马棚上空,早唐甚至觉得棚顶都抖了三抖。
二角马被颜平高八度的叫声唬了一跳,趁这当口她用力一转身,衣摆和背带同时“嘶啦”一声,给扯出了大口子。
二角马的前蹄将将落在旁侧,早唐在一甩之下顺势跳了马,一把搂过颜平,就地打滚将她带到了一边。
颜平躲过一劫,浑浑噩噩被早唐扯着带离了危险区域。她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低头看去,衣服坏了不说,手肘和膝盖也早就磨破了皮。
早唐扶住她双肩上下检查,发现均是些皮肉伤,这才松了口气。他缓过劲来,瞪着颜平大声怒斥道:“你傻啊!它发疯你就不会放手吗,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他把后一句生生咽下去——它一脚下去你就小命休矣,并且还会死得很难看。
颜平看他满脸关切,不禁有些感动。她委屈巴巴地侧身示意:“刚才背带给它踩住了,我被拖着,挣不脱。”
早唐的怒气才发泄了一丁点,就知道错怪了她。那斥责不上不下地落在半空,给两人身周蒙上一层尴尬氛围。
颜平取下登山包,轻轻拍去灰尘。背包早已被拖行得肮脏不堪,背带有气无力耷在一旁,其中一条已经裂成两段。
看颜平肉疼的模样,早唐怒气登时消散。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袋针线包,手指翻飞之下,转眼就把背带缝好了。
颜平讶异地拿起登山包左右查看,只觉得比之前还要结实。
早唐已经开始缝她衣摆,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绞尽脑汁,想说些话来安慰她。
“你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别管什么破包了,赶紧打个滚躲远点,知道没有?”
说完他就想揪自己头发——这算哪门子安慰话?他发现自己真是方寸大乱,不知所云了。
颜平却没在意,她待早唐收了线,便将包交给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早唐伸手去扶,却被回绝了。
颜平指了指早唐受伤的手,那儿连指甲盖都浸没了血色:“别管我了,你先给自己止血吧。”说罢她就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早唐反应过来,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伤药,却不是料理自己。他起身追上颜平,这才发现那二角马不知何时站住了,就在离他们不远处。
它不安地刨着地,那尾巴不住左右甩动。
“过来。”颜平向它招了招手。
二角马鼻间喷出一道道白气,它显得有些茫然无助,屡屡看向颜平,却始终不见行动。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啊?公的。”
“原来是个小男孩啊,我叫你小黑好不好。”颜平脚步轻盈地靠近它。她的样子已经不再惊慌,话语中也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颜平慢慢走到二角马身边,伸开双臂再次抱住了它的脑袋。她对着二角马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什么,过了良久,它也终于低头蹭了蹭颜平的头发。
颜平发出惊喜的笑声,轻拍它的后颈,二角马温顺地低下头来。
早唐看着这女人尝试着爬上马背却屡次失败,那姿势业余至极,也很不雅观。虽然心中对她取的名字吐槽颇多,他还是忍不住也凑上前去。
二角马察觉他的靠近立马后退一大步,同时蹄子不安地踱来踱去,显是对他还很戒备。早唐郁闷地看颜平又是一番好言安慰,才让它停住挣扎由着自己走近。
早唐对小黑带着敌意的眼神不予理睬,过去轻轻托住颜平的腰,往上一送就将她稳稳放在了马背上。小黑感觉到颜平的重量,一声长嘶便扬蹄飞驰,驮着她向前跑去。
早唐兀自不放心,又飞起来跟在后面。
小黑这回倒是跑得四平八稳,背着颜平在马棚里遛起弯来。他跟在不远处,见它跑到入口又折返回去,如此这般几个来回终于缓下了脚步。
小黑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栅栏前。早唐随之落地,不等颜平弯腰就将她再次带回了地面。
他的动作一派自然,让颜平觉得自己那小小的不自在反倒是有些多余。小黑又磨磨唧唧向她蹭过来,颜平用哄小狗的方式拍着它,一边向早唐使了个志得意满的小眼神。
早唐前一刻还在后悔选了头性子如此之烈的二角马,但现在看结果不坏,竟为自己的慧眼自鸣得意起来。他回了颜平个不以为然的眼神,背上登山包,又拉住她清理伤处。
一阵倒腾后两人各自涂抹了伤药,并阿四小黑两匹马儿一同离开了这里。
进门时惴惴不安,出门时意气风发,颜平觉得自己在升级打怪的初始阶段就得了件趁手装备,真是一大幸事。于是她越看小黑越欢喜,简直连那两只莫西干角都显得这么嬉皮,这么朋克,这么惹人喜爱。。。
阿四在前带路,小黑乖觉地跟在后头,等颜平在内心对小黑褒奖完毕,那大型养殖场已经缩成了远方一个小点。
“我们现在去哪儿?”
颜平喊得有点大声,虽然知道早唐离的很近,但浓雾缭绕下他骑马的身形总是影影绰绰。她从未见过阳光明媚时会有这么大的雾,这种湿润却又晴朗的气候让她感到颇不适应。
早唐不答,只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又行进了刻把钟,小黑突然撞上了阿四,原来是早唐缓了速度。很快他们便看见一列列分割有序的农田,原来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
与上次来时一样,田里零散站着不少正在劳作的翼族。浓白的雾气笼在农田上空,仿佛天然的滤镜,让这番繁盛景象显得如油画般美丽而不真实。
颜平却在这不真实中感到一丝荒谬的亲切,她想起早年与母亲一起在别墅前小院子里忙活的情境,似乎眼前这样接地气的画面,才是她想象中人们应做的事,比起一角马二角马,会飞的翼族,这场景让她感到放松。
早唐下了马,和颜平将阿四小黑留在了草场上。两人从田埂边找了条小道穿进去,歪歪斜斜沿田野垄间走着。
他们渐渐便置身于海浪般茂密的作物丛中,鼻间萦绕的是庄稼特有的自然气息,眼里则茵茵一片尽是绿意,颜平明白这儿跟自己的世界一样,正是万物复苏的大好春季。
早唐在身边说道:“你不是想四处逛逛,了解一下这里吗。我先带你来看看自己吃的东西”,说罢往边上一挥手,范围划过了整片农场。
他们两侧簇立着半人高的青苗,随着湿暖的早风微微摇晃。或远或近的人们有的除虫,有的翻土,正忙得热火朝天,似乎还没发现他俩。
颜平之前当过一阵子田园小能手,虽然成果寥寥,对农作物也算有些浅显的了解。她见身边那些挨挨挤挤的长叶植物挺着细直茎秆,叶片尖儿纷纷垂下展露着光滑膜质,那上面延伸出数不清的平行叶脉。
这东西她是认识的,颜平也学着早唐派头十足地挥手道:“这是高粱吧,长得不错。”
早唐看了她一眼,有些忍俊地点点头。她又再抬头远望,发现隔了几排的农作物虽然跟高粱苗很像,仔细一瞧却略有不同——那些植物更粗壮矮小,宽阔的叶子下也不见明显的茎秆,一株株盛开得像可爱的盆栽。想想这几天的口粮,不难猜出它们是什么。
她发现这些划分出的玉米地远比高粱地来得面积大,高粱甚至称不上地,也就占了他们左右几列罢了。
“高粱种得很少,是你们的需求量比较小吗?”
“嗯,也就是当调味品吧,偶尔会在酒里加上点儿。”
“酒。。。”颜平回想了下,“就是那个血红血红,苦辣辣的饮料?”
“是啊,我们平常就喝这个,只有需要时才会喝水。酿酒一般只用田鼠血,偶尔佐以高粱汁添点风味。不过最近都没这么使,高粱全囤在食仓里给你备着。”
颜平感到一阵反胃,立马将这个话题扼杀在摇篮里:“需要时才会喝水——怎样算需要时,口特别渴的时候?”
“当然不是,口渴就喝酒啊。我们需要补充养分时才会喝水。”
颜平有些困惑:“补充养分?”
这喝的是水还是能量饮料?
早唐挑了挑眉,一边向前走去一边低头搜找着什么,走出不远他突然往高粱丛中走去。那些高粱纷纷东倒西歪为其让道,最后他蹲下身去,拨拉开密密生长的植株叶子,转头示意她。
那被拨开的地方显露出一截立在地上的柱子,长度刚及人的膝盖。颜平上前一步,正想也蹲下来端详一番,突然柱子顶端四下喷洒出液体来,她眼睛一花就给滋个正着。
“这是什么!”
“净水而已,怕成这样。”早唐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他站起来递给颜平一块麻布,“这是一套节水系统,在检测到土壤水分不足时会自动浇灌,有时也用来施肥打药。”
颜平擦去脸上水渍,发现喷灌已经停了。仔细看去,地上划了极细的沟渠,喷出的水滴顺着沟渠汇成了涓涓细流,瞬间又渗透进土里消失不见,脚下的土看着更湿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