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晞见到这一幕,突然很想哭,她强自忍着眼泪,转过身去。她不敢想像如果小姨知道自己的孩子没有了,而且再不会有孩子的时候会怎么样。
“暮然,小晞照顾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你替我带她出去吃点东西。”莫丽看着她一天都打不起精神,不吃不喝地陪着她,真是心中不忍。这孩子自从失了亲,就变得心事很重,想来是她受伤吓到她了。
井晞不想去吃东西,更加不想和谷暮然一起去。但是小姨开口了,她不想让小姨担心,点了点头,率先走出病房。
她并没有等谷暮然,出了病房快速地走起来。谷暮然从她身后追上来,牵过她的手。
井晞一惊,蓦地甩开他,冷冷地看着他。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吵架的小情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走廊中人来人往,井晞也不想和他在这里一起站着,她将手抄在外套的兜中,下楼向医院外面走去。她知道谷暮然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到了人少的后院,她才回头面对他。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她的语气是平淡的。
谷暮然站在她的对面,中间却似隔了一座山,是啊,他跟着她做什么呢?在他选择维护妈妈的同时,就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了。可是他不想死心,也不想放弃井晞,这个陪伴了他整个青春期的女孩,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从心上抹去。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么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他也知道莫丽现在出事,他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可是他怕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井晞仰天苦笑,抑制的泪水还是滚落了下来。曾经,她多么盼望他能说一句喜欢她,然后她就会竭尽全力的同他在一起。就是哪怕他不说,她也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了。只差一天的时间,一切都回不到最初的期待。自从于颂清回来,她就有想过其实他是不是因为以前缺少母亲的陪伴太孤独了,才会对出现在他身边,陪着他的女孩产生感情,以前是丁雨蔷,现在是她。昨天,她看得出于颂清的精神已不正常,她不会因为他的母亲做的事情而怪他。只是当他不是跟她一同面对问题,而是只想着自己母亲的退路的样子让她心寒了。她怎么能相信他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
“小晞,你别哭。”他提起勇气,将她拥入怀中。意外见她没有反抗,接着解释道:“我妈有抑郁症,如果当时在那里被怀疑带走的话她会死的。”
死!多么沉重的字眼。可是他明白这个字的份量吗?莫丽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以为她死了,那种恐惧连同六年前的意外一直袭进她的五脏六腑,而他的离开又在她的心口上补了致命的一刀。算了!也许当时他陪着她,他的妈妈真的因为这件事被带走而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也一样不会原谅她。无论怎样做,他们终究都有各自要坦护的人,始终是站在对立的两面。
而且这次意外并不是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小姨流产了,无论多小那也是一条生命。她一见到他,就会想起对小姨的愧疚,她还怎么解开心结,快乐的和他在一起?
她挣开他的怀抱,泪水糊了双眼,她仍然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违心地说道:“我原谅你所做的,只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们不能在一起。”
她转身就走,而且她知道,他不会再跟着她了。
是夜,谷暮然坐在谷家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凝望着夜幕中的窗外。许是阴天,天空中一片静谧的黑,笼罩着他。房间亦没有开灯,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身在黑暗之处遥望着小路上的那一点灯火。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事物,却偏偏怕在黑暗中一个人,因此睡觉时都会点一盏床灯为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矛盾,厌恶孤独却又不喜与外人亲近,可身边想尽力去守护的人也与他渐行渐远。
谷家的房子很大,一个人在的时候更加衬得他落寞孤单。窗户底下是后院的小花园,春末时,周姨种了满园的花朵,有花期短的已经盛放,淡淡的幽香随风而来,他却嗅到了一室苦涩。
前院远远传来停车的声音,爸爸回来了,她呢?会回来吗?下午回了病房,徉装着身子不舒服回了家,在那窒息的病房中,有他错怪的人,有他愧对的人,更有需要他时他弃而不理的人。他还以什么姿态待在那里呢?
房间响起沉闷的敲门声,他没有吭声,仍然看着远处的亮光。两声过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暮然,好些了吗?”谷万里关切的话语从身后响起。
没有她的脚步声。也对!她这时候怎么会回来?
他摇头的瞬间谷万里按亮了房间中的顶灯。白照的灯光从顶棚流散至满屋,远处的那点路灯幽光即刻变得微不足道。
他回头,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变强的光线,眯着眼睛看着谷万里。他的爸爸,带给他最与众不同的生命与经历。
“我没事,只是心里烦,想一些事情。”因为妈妈,他已经许久没仔细地看过父亲,发觉他的眉梢眼底虽仍然蕴着温和,神态却似老了许多。
“没事就好,早些休息吧!刚考完试,这些日子你也累了。”谷万里一直对他这样关切爱护,只是他此刻才更深地体会到,他的父亲虽然很少陪伴他,但是真的是很爱他。
“爸,我睡不着,能和你说说话吗?”他的音色依然清洌,语调却很软,带着点孩童撒娇般的稚气。
谷万里有一瞬间的惊诧,他们父子两个,在极少能见面的时间中,一直都是以谈判的方式说话,即使是关怀的话语,也是三言两语点到为止,何曾像这般想要促膝长谈。
他们一起坐在窗前,谷暮然讲了许多小时候快乐的事情,遥记得在他幼儿园时,他们一家三口还是有好多机会一起出去玩的,只是后来生活慢慢地走了样,和他想要的幸福背道而驰。
说到上小学的后期,他越来越难挖掘出回忆的美好部分,是啊!既然要回忆,就不能一直贪恋它的美好?他索性话锋一转,说:“爸,讲讲我妈和你的事情吧!所有的,我想听。”
谷万里的一声叹息入耳,谷暮然接着说:“我妈发病时,胡乱说了一些。”
谷万里点头,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听真话。孩子长大了,既然他想听,就代表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接受谷家不堪的过往。回忆如一段老电影,在他的脑中开启了序曲,他凭着记忆娓娓道来,却发现原来一切如初,他想忘掉的偏偏却是记得最深刻的。
“记得我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国有企业当工程师,在厂里第一眼见到你妈妈的时候,我就被她的温婉大方所吸引,她长得漂亮气质又好,那时很多人追,可我能看出来她对我是有意的。不久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然后结婚,有了你。本来我觉得我们这样一家三口平淡的生活就好,可是她总是觉得钱不够花,总是说着想让你进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学校,由其是她看你姑姑嫁得好,新扬用的穿的那时都比你强,她就越发的想着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我看得见她的期盼,心一狠辞了稳定的工作,开始没日没夜的创业,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的运气,一步步走向成功。可当我真正成功有了足够的社会地位和金钱时,她又不满意我不能常常陪伴她,我们又因为这个时常争吵,我有时真的很累,却得不到她的体谅。
大约是你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她渐渐开始不那么埋怨我忙了,刚开始我很开心,想着她是不是终于想明白,开始懂得我的辛苦。可是后来我发现好像不是那样,她与我更像是慢慢地疏远,她不需要我了。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放在她手中的存款额空了一大截,惊异之下我问她,她竟一气之下说要和我离婚。我很震惊,当然没有同意,她后来索性常常不在家。后来我找人去查,原来是她看上了一个无所事事,年轻且油嘴滑舌的男人。我有我的尊严和底线,可是我也有你,我知道你依赖她,劝她和那男人断了关系,我们还是一家人。她那时疯狂地迷恋那个人,什么都不要也要和他走,我知道那种人,看上的是她的钱,如果她一分不拿离家,那人多半不会要他。我咬着牙,基本将家中现金的所有存款都给了她,那不是一笔小数目。给她的时候,我告诉她再也不要回来了,如果她回来,我见到会难受。她说好,说她不会回来,并且哀求我不要告诉你她是因为外遇跟着别人走了。那时我真的难以置信,她最后真的是头也不回地跟着别人走了,不要我们两个。
后来你也知道我们告诉你,是因为性格不合而离婚。我知道你和她比跟我亲,想随着她。我有时真想告诉你真相,可是又说不出口,不仅仅是她求过我,还有我不想让你知道后更加伤心。”
听到这里,谷暮然已经大致了解那段时间里的黑暗,想必后来妈妈的钱被一点点骗光了,又常常挨打,才会患上精神疾病。她回来这里,一定是因为在极度的困境中忆起了过去才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