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喝上酒,就要与吕红梅的丈夫王维恭比美,他会操着文言问酒友道:“我孰与医院王公美?”如果酒友回道:“王维恭哪能跟你比呢?”胡志就会美美地道:“嗯——这话我爱听,要不是我拒绝了吕红梅,哪会让这个流氓无产者乘虚而入?”如果遇到不识趣的,那么胡志立即怒怼道:“对对!王维恭的黑包公脸比我好看多了!”这样,胡志直气得脸色发白,甚至做东的酒钱也不肯掏了。
“刺啦——”胡志将半杯冰镇啤酒浇到一盘刚出锅的油炸花生米上,激起“哔哔啵啵——”一阵脆响,一枚枚花生顿然喷香透酥,这等同于煮水饺时点浇凉水的两开。刚刚老胡与王维恭比美获胜,勃然来了兴致,高擎酒杯道:“小孔,为了布尔什维克的胜利干杯!”
胡志又咂上一口白酒,爽歪脑袋道:“唉——酒道打开了——那年华伯伟跟我去后勤农场慰问,农场宴请我们吃狍头狍肝,每人喝光一瓶西凤酒又去打靶。‘啪——啪——啪——’我用半自动步枪一气十个点射。完了,藏土堆后面的小战士跑出来数标靶,打旗语报告:‘全部满环!’”
“哈哈——”把体委的华伯伟气得干脆不打了,又跟我比军事格斗!结果你猜?结果怎样?老体育棒子被我三拳两腿撂倒在地!”
那年煤炭局后备干部胡志与华伯伟跟着许敏学去后勤农场搞联谊。会餐后打靶,那体育棒子举起五四式手枪一连击发,还打俩七环。而醉眼惺忪的老胡由司务长帮着手枪上膛,一连扣动扳机,结果一梭子弹颗颗脱靶。不过,心高气盛的胡志有学识有能力,却比不上华伯伟会投机钻营。这就像长颈鹿与山羊争食篱笆墙里面的草,稍不当心让对手钻了空子。
这些英雄故事孔尚志听过不下十遍,全是老胡酒嗑中的保留曲目。“诶呀——真准——啧啧,行行——哇——真厉害——高手高手——”孔尚志担忧胡志酒道受阻,一连咂舌称赞,搜肠刮肚寻词,就恨语文老师夏雪莲教学水准太洼。
得意之余,胡志笑眯眯地望着孔尚志道:“嗯嗯——小孔,你这就对喽,这叫溜须总比骂人强,呵——”阅历丰富的胡志就像一本二道河社会全书,在他面前孔尚志充其量能抵上一纸半页。
胡志嘴角沾着花生沫儿白话得起劲,忽然间却戛然而止,向外探身招呼道:“王大医生,你咋才来?今晚不是不值班吗?”
二道河医院内科大夫王维恭站在江鱼馆门口,身套满是吊兜的绿马甲,如同虎贲甲士一般。满眼惊奇的孔尚志道:“咿呀——这流氓无产者咋像澳洲袋鼠似的?”老胡紧忙摆手制止,却美得悬将口中的花生渣滓喷出来。
王维恭大步流星过来,挨着孔尚志坐下,一边翻亮腕表一边解释道:“这不,刚送姑娘去上晚课,哪像你这么清闲。”王维恭谢顶盖上的几缕圈发像张草帽饼,身上透出一股铁汉柔情的香水味儿。王维恭与胡志比较,一高,一矮;一大眼,一小眼;一黑一白,确实难分伯仲。当年,十分傲慢的吕红梅实际需要王维恭的温良恭顺,而不是胡志的非常傲慢。
吕红梅打扮得花枝招展,但为了防范王维恭沾花惹草,绝不肯给他置办好行头。王维恭身上比胡志光鲜的地方除去一枚枚银闪闪的马甲挂兜纽扣,就是不断翻亮的腕表。这块1853tissot(天梭表)是吕红梅在普吉岛地摊上花800泰铢买的山寨货。吕红梅为了敷衍王维恭而明知故犯,白白让摊主赚去300泰铢。
胡志眯缝笑眼对王维恭道:“还是老规矩,能者多劳,你三缸,我两缸。”王维恭伸大手把二两半的三缸烧酒一字排开道:“行,我先垫垫底,绝不能空腹喝酒。”王维恭说罢抄起筷子,先一招“迷著刨坟”,几筷子把一盘竖尖的麻酱肚削平;跟着一招“执著巡城”飞快拿下小半盘炸鱼;第三招泪著遗珠,一连钳进几粒花生米,一边嚼一边添一边掉。
胡志整晚除去咯嘣几颗花生豆,就是象征性地撇上几勺甩袖汤,还不忘记先往汤碗里撒上一层胡粉。酒仙级的胡志只要气顺,酒道一开,就是唆口锈铁钉子,蘸几颗咸盐粒也能下酒。孔尚志侧面端详不假吃相的王维恭,不好意思再伸筷子,幸亏早吃上一个蒸包,还能扛得住。
王维恭垫过肚底,端起一缸白酒凑到鼻孔嗅嗅道:“嗯——这酒还行,我揣下一杯,你俩杯中酒也干了。”……
王维恭生像一只酒漏子,三缸白酒统归进肚子,却依然气定神闲,就跟没喝似的。王维恭左右拍拍鼓胀的马甲口袋,最后掏一盒低档香烟,用指甲撕开封口锡纸,自顾抽出一根衔进嘴里。王维恭的挂兜装着应付各种场合的香烟,自己却不舍得抽好烟,他的名烟大都拿去寄卖了。
这个时候,江鱼馆门口有一条白刺刺的身影晃动,让人猛一看,还以为是吊死鬼。驼背冯二踉踉跄跄闯进来,逛荡的白衬衣就像架在枯树枝上似的,他明显已经喝过一场,进来开辟第二战场。
神情亢奋的老胡招呼道:“咦——冯二——来来,再来个菜——南煎丸子!”胡志成天泡在江鱼馆里,将几百道菜肴熟烂于心,不照菜谱也能倒背如流。
脊背狭长的冯二躬身坐在胡志身旁,干柴一般的细胳膊撑着桌子,很快就将一缸烧白酒像水一样滋喽下去,却未动一下筷子。论酒品胡志第一,菜品王维恭第一,而冯二却单独没人品。一身戾气的冯二扫视对面的孔尚志,深陷的红眼睛闪现深刻骨的仇恨,他咬住老胡耳朵道:“哥们,少跟这小子喝酒?他爸才是副经理。”九门提督冯二非但生理畸形,而且心理重度扭曲,他爸被扫进历史垃圾堆,自身沦为更夫,却存心暗放毒气。
凡属二道河办公事的,在位的自然瞧不起在野的,在野的调研员瞧不起主任科员,主任科员瞧不起科员,科员瞧不起办事员。办事员孔尚志没有人可以瞧不起,只落得被人家瞧不起的份。小镇上的人家也划分三六九等,王维恭攀附吕家,自然属于上上,胡志家绝对中上,而孔尚志家当属中下,虽然都已是过去时。
酒足饭饱的王维恭不耐烦了,他再次翻看腕表,已经将近晚上九点钟了,就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接小孩放学,我得走了。”冯二一把没拉住王维恭,在后面嚷嚷道:“王大夫——有高额回扣——频谱理疗仪——别——别后悔啊——”
老胡的酒道已经彻底打开了,木着舌头吆喝道:“服务员,再来一缸白酒,完了——完了以后——再给——再来来一打啤酒。”
也在今晚,小镇上的高干——头道河煤炭局副局长华伯伟家里煞是热闹,客厅大圆桌当央摆着黄铜火锅,外圈一盘盘手切羊肉片、野鸡片、狗鱼片、鳇鱼馅冻饺子和各色果盘蔬菜。主人宾客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酒扯淡,唯独华伯伟的同学——四道河原乡长黄越琦显得郁郁寡欢,灰青着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照往常他早已自告奋勇,嚎上一出样板戏选段。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