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静山血红着眼,将麻将牌摔得“啪”响,今儿下午他手气格外差,整整两圈下来一把没和。从前庞静山摆“对对和”,要清得来清得,要浑得有浑得;看“幺九”要东风有东风,想西风来西风,等着叉幺鸡,别人绝不敢打九条。庞静山只要点子一背,要么横讲规矩,苛刻得就差只许自己和,不准别人和,要么把脸子一撂,别人就不敢和了。现在庞静山仅剩有名无实得虚衔,已然没了精神,赌运自然失掉一半。
黄越琦看着庞静山就想笑,对家鼻翼上那颗大黄米火疖子,正是他得笑点。黄越琦俨然新狮王一般,是偷闲来得,他越发得意,就一心捉弄庞静山。庞静山原班圈子基本没变,只不过圆心变了,现在统围着黄越琦转。
张海架着黑边花镜,翻动一对母狗子眼,不惜拆成套得副子,一个劲儿跟着放臭张,还时不时瞧黄越琦脸色道:“打麻将还是打鼓,别把桌子敲碎了喽——门清好,站着精神————手指头带钩怎得,咋总带牌?”自打黄越琦到任,张海就摇头摆尾,一个劲儿往上贴乎。老张海跟高秋荪没整明白,跟庞静山整不明白,跟黄越琦好歹弄个半拉子明白。黄越琦因为张海倒庞有功,嘴臭牙黄,自己恰好需要吹鼓手,就给套根绳子,算是拴在圈子外面。老谋深算得黄越琦一心利用张海臭嘴巴造势,唱衰对头庞静山。
高强坐庞静山下家,怀恨没培养他,也乘机道:“诶诶,快点打——往前停停牌。”
这把庞静山好容易上听,心急火燎指望和牌,不料却被黄越琦半路截和。“嘿嘻——庞哥赢了钱,咱下两元香饭店。”更夫冯二背后坏笑道。这回,喜欢坐蜡拔橛子得冯二不是来偷麻将,而是来巴眼得。晚上人家下班,冯二上班,整个公司大院统归他一个人说了算。白班,冯二蹲大门口,主要靠眼睛联系世界,因为公司得事情基本与其无关,所以他至少不会吃亏,就自以为聪明。冯二没捉到过盗贼,却专好窥视领导隐私,伺机讨要赏烟,他尤其喜欢从失败者、弱者身上寻找快乐,甚至不惜硬挤出笑来。反正甭管谁得瓜,冯二只要有瓜吃就好,如果黄越琦输了,他照样会甜甜地笑。
旧犬欺主,这帮人只认绳子不认人,从前他们高看的不是庞静山本人,而是那顶经理头衔。庞静山鼓一肚子气,却不好当众发作,讲好打满四圈,又走不掉。铁青脸的庞静山终于乱了方寸,手上的牌像湿滑的肥皂块,怎么也抓不牢,最后“哗啦”一响炸翻了牌。
“相公,非洲的猴子——狒狒。”张海乐颠颠道。“诶咦,诶咦——”“嘿嘻——”高强、冯二也跟着起哄。庞静山无奈拾起十三张牌,当起无用的相公,被逼着抓啥打啥。
“诶呀——这牌咋看呢?”黄越琦手把着牌自语道。“咋、吃、抓、看、上,来、啥、要、他”是麻将桌上通用的摩尔斯电码。高强心领神会,转过去就放一张四万出来,给黄越琦吃上。庞静山明知黄越琦刚才用了暗语,因为高强以前也这样供他,却瞪眼没招。黄越琦听上牌道:“老庞啊,你看现在年轻人来的多快,都会脑筋急转弯!”黄越琦趁庞静山分神的工夫,闪捞起一颗麻将,往宝牌上一砸道:“对宝,和了——清一色再翻番!”
得意洋洋的黄越琦防备庞静山火山喷发,恰巧华伯伟打来电话,就顺手把牌一推道:“你们干工作不行,喝酒打牌也不行,这把不用算了,都散了吧。”黄越接起电话,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毕恭毕敬地道:“行——行,行——五点半江鱼馆——嗯,999雅间行——行,行。”
张海摘下老花镜,像食腐的鬣狗似地尾随黄越琦出去,跟屁股道:“小哥,我摩托车没油了,给张油票呗。小哥——小哥——”张海鬓角露出齐刷刷的白发茬,比黄越琦还大五岁,却一口一个“小哥”叫着。“没有,没有喽——”黄越琦头也不回,嘴上这样说,脸上却始终挂着笑。驭犬有术的黄越琦既不肯让张海吃饱,又提防他饿急眼反咬,牵狗绳绷得越紧,咬得越卖劲儿。
张海揣上油票,小喇叭又开始广播了,他对走廊里的客户道:“唉咦,我们赶上黄经理这任可不容易,黄经理可是难得的好官——不像庞静山……”张海的移动广播没有“蝴蝶效应”高明,却直接见效,他随时讲,到处讲,逢人便讲,反反复复讲,结果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真理了。若想诋毁人,只要不断宣扬彼方缺点,他就完了。伟人尚且毁誉参半,甭说庞静山,就是东岳泰山也一准撼动。经理室的黄越琦不住地偷笑,他也觉得张海下作,可偏爱听这些假话。
“老毛喀嚓眼的,表啥呀?”冷不防吕红梅从办公室出来。
“嗯哼——”张海清清嗓子道:我这个嘛——既不叫奸臣,也不叫忠臣,而叫做弄臣。”
“弄你奶了逼吧——你也就弄点粑粑橛子吧。”吕红梅骂道。
“哼——可有的人连橛上的尖儿也歘不着喽。”张海抽搐红火鸡脖子回怼道。
“对!你欻着了,还是在经理室吃的呢——瞅你那牙吧!哈哈——”吕红梅望着张海呲歪的糟黄牙,手掩鼻孔边笑边骂道:“哈哈——哈,死张海,弄你奶了逼去吧,你奶了逼才打玻尿酸呢!”
张海害怕来势汹汹的吕红梅抓他,摆动水蛇腰一面往后闪,一面嚷:“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
吕红梅愤然道:“呸!你也算个男人,你个老不要脸的!不要脸的反倒有脸了。老娘没工夫搭理你,反正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不要脸的,成天放屁熏人。”日积月累张海这张臭嘴还真不能小觑,在庞静山执政这些年,排放氮、氢、甲烷当量不亚于一级火箭的推力。
“走啊,红枫——”气哼哼的吕红梅语出半截却戛然而止,她看胡红枫办公室排满购票结算的客户,就猛一拧身,狠劲儿跺着高跟鞋走了。
今天江鱼馆老板刘大可格外高兴,因为侨居俄国的儿子刘比克回来了,中午他多喝了几杯泡酒,美美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傍黑。
如今,刘大可夫妇已经把江鱼馆生意交给刘苏打理,老两口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刘大可容光焕发,酒晕一直红到胸口,他身穿粉色衬衣,挺着肚子在大厅来回踱步。志得意满的刘大可恍乎察觉小服务员在背后不住偷笑,而自己却不明原委。“嗯哼——嗯哼!”刘大可猛劲哧哼通红的大酒渣鼻,抬手梳拢花白的背头,结果发现竟然吊着一只西裤脚,就紧忙拽下来道:“唉咦——睡晕了,不绅士,太不绅士喽!”
刘大可觉得失了面子,实在心有不甘,便双手勾弹着胸前的栗色西裤背带道:“孩子,你猜猜,我这双铁狮东尼多少钱——刘比克去意大利买的,够你半年挣的了——实力决定地位,地位决定一切,所以嘛,你要好好干。”刘大可翘起脚尖,一边问,一边观察小服务员表情。小服务员肃然起敬,她仅是窃笑刘大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于老板的身家满心认可。刘大可这才道:“呵呵——年轻人嘛,只要好好干——机会前途总会有的——注意点外面咱家汽车,一会儿车多了,别叫剐蹭着。”
江鱼馆老板娘苏月贤疾步过来,手拊额头道:“唉咦——老刘,你干啥呢?我头晕,可能感冒了——这没咱啥事了,我们回家。快着,快着——唉呀,晕的慌。”其实苏月贤并没有感冒,刚刚她带人摘菜,猛然瞥见侧门一个枯蒿子杆般的身影,由华伯伟陪着拐上楼梯。英雄怕见老街坊,苏月贤认出此人正是老邻居夏福佑,那个带来无尽伤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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