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只要有空,便会接送杨鑫上学放学。不过到了农忙时间,他要下地干活,杨鑫就只能走路了。幸好时节也渐渐近秋,炎热褪去。她是农村孩子,走惯山路的,也不怕什么。小猫长成大猫了,杨鑫走一步路,它都要跟着。杨鑫去上学,它跟在后头尾随好几公里。杨鑫怕它离开家跑丢了,不许它跟,但小猫不听。有一天杨鑫走到了镇上,突然看见小猫跟在身后。小猫尾随她走了十多公里山路,跑到了镇上来了。
杨鑫又气又笑,这么远,又不能把它送回家,只能把它带到宿舍。小猫野性难驯,根本不在宿舍呆。它学会了捉耗子,也不再需要人投喂食物。杨鑫几天没有给它喂食,它肚子仍然是鼓鼓的。
小猫和杨鑫一样独立,完全不依赖人。
杨鑫白天在教室上课,它就在学校周围附近玩。中午宿舍门打开,杨鑫吃午饭,它就准时大摇大摆回来了。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竖着尾巴爬上宿舍二楼,找到杨鑫所在的宿舍,跳到杨鑫床上找地方趴着。如果杨鑫不在宿舍,它就离开自己去玩,绝不在宿舍多呆一分钟。如果杨鑫要睡觉,它就跟着一起睡。宿舍同学都吃惊坏了,从来没见过这么聪明的猫,比狗还聪明。大家见了小猫就争相的抚摸,小猫也不反对,任由人摸。不过有人想把它抱在膝上玩耍,它就不乐意了,会躲开。它熟悉杨鑫的气息,只肯被杨鑫抱在怀里睡觉。
到了放假,杨鑫带着它又走山路回家。
舅奶奶家还以为猫丢了。结果一看不但没丢,还跟杨鑫跑学校去了。舅奶奶和玉林也都惊讶坏了,从没见过这种猫。
小猫去了一次学校,认得了路,以后每周都跟着杨鑫上学放学。它彻底成了只小野猫了,来去自如,靠野外捕猎生存,不吃饭也不归家。它并不把学校或者舅奶奶家当家,只是杨鑫去哪它就去哪。
舅奶奶直摇头说:“这猫野了,养不久,肯定要跑。”
玉林说:“我看得给它阉了,关在家里,关一阵它就老实了。不然迟早会丢。”
杨鑫舍不得。
小猫喜欢自由,喜欢捕猎,不喜欢被关起来。
舅奶奶什么都好。对杨鑫好,不要她干活,买什么好吃的总少不了她,去外面做工,带一盒牛奶回来,也要拿给杨鑫喝。唯独有一个毛病,就是不爱收拾。屋里几天不打扫,桌子沙发到处都是灰,连电视遥控器都是灰,果皮脏衣服到处乱扔。厨房里的馊水桶,剩饭剩菜豆溢出来才去倒一下。锅碗瓢盆,不用就不洗,高压锅炖了肉汤,没吃完就连锅放在那,啥时候再要用锅了才想起洗,里面都发臭长毛了。洗碗就只洗碗不擦灶台,脸橱柜里都是油印子。杨鑫每次洗碗都被恶心的受不了,帮她里里外外清洁一遍,然而下周回来还是脏的不能看。待在这屋里,总感觉哪哪都是脏的,哪哪都是灰,每提筷子吃饭,总有种食物中毒的担忧。本以为娅丽来了她能注意一点,哪想到娅丽也是个不讲究的。头一两个月刚来,那卧室还打扫打扫,有个待客的样子,时间久了,娅丽懒惰,总不打扫,舅奶奶也就随它去了。舅爷、玉林是居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杨鑫却是呆的一分一秒都受不了。每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兢兢业业地打扫卫生。然而以舅奶奶家这从内到外,由表及里的脏污程度,请个清洁公司都不够。而且这次打扫干净了,下周回来又恢复原样。反复几次,杨鑫也烦了。
这天杨鑫正打扫卫生,见影碟机上碟片乱放,落的全是灰,便一一拿出来整理。只拿到第一张,就感觉封面怪怪的,她将这碟片顺过来倒过去,拿远拿近看了半天,赫然才意识到这封面图片是一对交合状态的男女生殖器。
她瞬间胸中一梗,有种强烈反胃的冲动。
屋子望一遍,桌子是灰,沙发是灰柜子上也是灰,臭袜子、脏衣服遍地生根,不晓得从哪个沙发缝里又会掏出娅丽的胸罩和玉林的内裤。把碟片放回原位,杨鑫最后一丝打扫卫生的欲望也没了。
杨鑫不想回舅奶奶家。她的好朋友知道了,便邀请她去自己家玩。杨鑫这里呆两天,那里呆两天,自由倒是自由了,只是时常感觉寂寞,有种无家可归的惆怅。
她时常感觉寂寞、孤独,这种心情无人能够诉说,只能自己慢慢忍受、默默消化。她越来越不适应人多热闹的场合。越是喧嚣嘈杂,气氛快乐的情景她越觉得尴尬,不自在。因为她是格格不入的,那快乐热闹同她没有关系,她的心里也并没有高兴的感觉。然而必须要装出假笑,以配合周围的气氛,这让她更加感觉疲惫和孤独。没事的时候她一个人到山上去走,躺在冰凉的草坡,面朝着天空,阳光直刺她的眼睛。风吹拂着身体,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躺上大半天。
她十二岁,她有时候会想要谈恋爱。寂寞的时候,她渴望有个男孩子向她表白。他长得高而且瘦,皮肤白,眉清目秀。他不擅长言语,也不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陪伴在她身边,在她孤独的时候给她拥抱。他是一个哥哥的形象,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像她曾经暗恋的那个人。
那是她的幻想。实际世界上并没有这样的男孩子,她也不想跟任何人谈恋爱。
人生好孤独啊,永远是一个人,没有同伴。
腊月的时候,她见到了白儿。
白儿,全名叫李白生。杨鑫回到舅奶奶家,发现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姑婆说:“你小表叔回来了,就是之前跟你说的白儿呀。”
白儿人如其名,的确长得很白,皮肤像十六岁的姑娘一样,白里透红。他个子不高,大概和玉林一样,一米七多一点。四川的小伙儿,普遍个子矮,但是很瘦,眉清目秀,非常干净。他没有玉林身上的长辈成人感,而是有点少年气,秀嫩的像个读书的男孩子。
杨鑫天天听舅奶奶念叨白儿。白儿好,白儿乖,白儿懂事,白儿聪明,白儿勤快,白儿孝顺。杨鑫觉得玉林表叔人挺好的呀,舅奶奶说:“玉林不行,玉林不如白儿。”哪里不如,舅奶奶说:“哪方面都不如。”杨鑫好奇死了,白儿到底啥样啊?
总算见到了。
白儿比玉林好看多了,受欢迎程度也比玉林高多了。他一回家,邻居家几个小堂妹都跑了过来,一声声叫:“白儿哥,白儿哥。”看得出他们感情很好。白儿给小堂妹们都带了礼物,发卡啦丝巾啦文具啦,小姑娘们高兴得不得了,纷纷争抢讨要。杨鑫站在一旁,有些腼腆地看着,舅奶奶说:“哎呀,这咋办,没有鑫鑫的。”
“你又不早说她在。”
白儿也看到了杨鑫在,说:“我就只买了娟娟和玲玲的,哪晓得多了一个人呀。”
他说话也不笑,不像玉林那样主动亲切。杨鑫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啥都不要。”
舅奶奶说:“回头让你表叔再给你买。”
杨鑫婉拒:“不用的。”
白儿穿着白t恤,从牛仔裤包包里掏出钱包,取了一张五十的票子递给杨鑫,似乎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也不知道你要啥,就没买。你拿着钱喜欢啥自己买。”
杨鑫脸有点红。又不是过年,平白无故拿啥钱呀。舅奶奶一个劲儿地叫她收下,说:“拿着吧拿着吧。你表叔给你的,这是见面礼。头一回见,拿着吧没事。”
杨鑫才不好意思接过。她脸红红地看着白儿,眼睛里露出羞涩的笑:“谢谢表叔。”
白儿的确比玉林大方多了。玉林嘴上和蔼可亲,但没给杨鑫买过礼物,也没拿钱。白儿却一伸手就给了她五十块钱。
舅奶奶替玉林解释,说:“他马上要成家了,有媳妇管着,手头不宽裕,你别怄他的气。白儿给你钱呢,也是该给的,你拿着就拿着,不要客气,也别多想。”
白儿没结婚,也没女朋友,所以花钱大方。杨鑫懂舅奶奶的意思:“我晓得。”
杨鑫揣着那五十块钱,对白儿的好感也无以复加,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后头。白儿去到洗衣台边上拿水管子冲脚,杨鑫帮他把拖鞋提过去,一口一个表叔的叫,跟他找话:“表叔,你之前在哪里打工呀?过完年还出去吗?”
她见白儿皮肤白白的,透着粉,好奇说:“表叔你在工地吗?怎么一点都不黑呀?我爸爸也在工地,晒得好黑好黑啊。”
白儿不像玉林那样喜欢说话,对她的询问,也只是偶尔答两句。他不喜不笑,没多的表情,也没有话讲。杨鑫问了几句,感觉他反应冷淡,似乎不愿和自己说话,也就闭了嘴。杨鑫乖乖呆在一旁,看白儿打开了水龙头,放水搓衣服。
他拿起洗衣粉倒进盆里,哗哗撒了很多。
“放着让舅奶奶洗嘛。”
杨鑫意外他居然自己洗衣服。玉林的衣服都是舅奶奶洗,从来不自己动手。
舅奶奶笑呵呵说:“白儿嫌我洗得不干净嘛。”
白儿嗔怪说:“你还好意思说。上次让你帮我洗条裤子,洗完了我再漂,漂了一盆黑水出来。不晓得你在咋洗衣服。天天做家务,还没我做的好。”
舅奶奶是个好脾气的人,谁都能损她几句。杨鑫听白儿跟自己一样嫌弃舅奶奶洗的衣服,忍不住想笑,感觉找到了同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