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树梢上的日子,可不好过。
许是距离太阳更近的原因,加之附近没有遮挡物,让空气燥热得,就连呼吸都觉得烫肺。
柳絮机械似的采摘,脑子里嗡嗡直响。
她觉得呼吸有些难受,一口气呼出去,好半天吸不进来。眼前出现一些金银色的小点点,飞来飞去,就跟谁洒了一盒金粉在她眼前一样。
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柳絮加快采摘的速度——
肩膀上的布袋,装满四分之三左右,她抱在怀里,艰难地打个结,冲下面有气无力地喊一声:“小心。”就急匆匆扔下树去。
柳絮现在脑子里,不能思考别的,她只想安全下树。千万,千万不能倒下,不能吓到晏归尘。
“絮儿,絮儿!”晏归尘提高声音喊两声,明显是发现了上面的异常。
“没、没事,一点点累。”柳絮唇色发白,脸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浸入蹭破皮的肌肤里,又痒又疼。
她手脚微微发抖,浑身虚弱无力,此刻只能像只无尾熊一样,牢牢抱住树干,用力地呼吸着。
原本以为,上树不容易,现在,她觉得下树才不容易。
腰间超有摩擦力的麻布带,反而成为一个束缚和阻碍。柳絮用尽身体最后一点力气,往下挪动,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有些急躁,知道自己不能挂在树梢上失去意识。
柳絮掏出怀里的小刀,在晏归尘不安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切断腰间的麻布带。
少了这一层束缚,浑身绵软无力的柳絮,抱着树干,顺溜地滑落在地,留下几条深深浅浅的血痕,印在粗糙干燥的树皮上。
“絮儿。”晏归尘一把扶住柳絮,看见她右脸、脖颈,红肿一片,而衣袖内侧的布料上,浸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掀开她的长裙,里面轻薄透气的长裤,已经磨出好几条口子,沾染着殷殷血迹。
柳絮面色通红,浑身体温高的烫人,但是唇色极其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眼睛无力地一张一合,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絮儿,絮儿你醒醒!”晏归尘拍拍她的脸,见她眼睛渐渐合上,呼吸越来越缓慢时,也有些怔住了。
虽然村长在送新娘上山之前,就当着李守林和晏归尘的面,如实且详细地讲述了柳絮身体的状况,并且说道这可怜的小姑娘,指不定命,还没有晏公子长。
但他第一次在山洞中见到的柳絮,虽然虚弱,灵动的眼眸却神采奕奕,哪里像他这般,是个晦暗病态的模样。
渐渐的,晏归尘似乎都忘记了,柳絮除了发育迟缓之外,自小便是药罐子里浸出来的身子骨,哪里会比他强健多少。
他第一次觉得惊恐,觉得不安,好像那一道照进生命里的光,正随着怀里小女人似有似乎的呼吸,若隐若现地消失。
很快,很快就会不见,一切恢复如初。
深处地狱的人,依旧在地狱。
他只是在做一个美梦,一个有人救赎的梦。
但梦,总该要清醒。
“嗷呜——”小奶豹见晏归尘抱着柳絮,魔怔一样,一动不动,顿时急了!
它扯着嗓子长嚎一声,壮足一百二十个胆子,低头吧唧一口,狠狠咬在晏归尘的小脚趾头上!
这一口,喵喵用尽吃奶的力气,米粒大小的乳牙,竟然刺破鞋面,磕破到一丢丢的皮,即便不太疼,也不会不疼。
晏归尘飘离的思绪被它这一口,唤醒回来。
“呜呜呜呜——”小奶豹摇着尾巴,死不松嘴,一双绀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含义不言而喻。
“谢过。”晏归尘沉静下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凤骼丸,和着龍凝露,一起送入柳絮口中,“乖,咽下去。”
柳絮眼睛睁不开,但是意识还有,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易燃易爆炸的汽油罐,身体内火辣辣,烫得厉害。但是四肢无力,冷得她情不自禁发抖。
她能感知到晏归尘喂进嘴里的药,也顺其自然地吞咽了。
那股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眉头微微舒展开,很喜欢。
柳絮身子轻轻一晃,感觉被晏归尘背在了背上。他步履非常沉稳,让她莫名安心许多。
“你留下。”他突然开口命令道。
这话,似乎是对喵喵讲的。因为柳絮听见喵喵呜呜咽咽,极其不情愿的声音。
但是晏归尘没有搭理它,只一个人,背着柳絮,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不、不下山。”柳絮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最后只能从嘴里,碎碎溢出这几个字来。
“夫人乖,我们这就去鹤松堂,不会有事。”晏归尘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气定神闲的魄力,让背上的柳絮,差点就放松下来。
“不、不、不……”柳絮说不出更多的字,只能重复拒绝。
她能感受到晏归尘身体前倾的角度,也能感受到下坡时山路的崎岖和颠簸。
以往这一段路,她和晏归尘两人相互搀扶着,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现在,晏归尘竟然独自下山,还要背负上她这么个累赘,若是……若是不小心脚踏空怎么办,若是脚滑一步怎么办,若是他摔下去,受了伤,又该怎么办……
柳絮不敢多想,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不要拖累晏归尘。
温温热热的泪水,顺着她的下巴尖,滑落进晏归尘的衣领内。
“别怕,无碍。”他沉默许久,想找出一些甜言蜜语,来哄哄背上的小女人,但搜肠刮肚后,还是这简单的四个字。
晏归尘面色愈加苍白,近乎透明一般,脸上青红色的毛细血管都隐隐可见,尤其是额前、鬓角的青筋,微微凸起的样子,十分骇人。
“絮儿……”晏归尘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他放在后背,托住柳絮臀部的手,变得湿湿黏黏,隐隐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晏归尘愕然,仅单手托住柳絮,将另一只手松开,置于阳光下——
他修长瓷白的指间,晕染着猩红刺目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