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逃亡,便是在逃亡的路上。
林天怀念从前。那种艰苦求生的岁月,如今看来静谧安详。他不怕苦,也不怕累。但他怕妻儿跟着受苦受累。
这才短短数月,却两次濒临绝境。上次是小兰将死,这次是月儿求生。成为修者的喜悦已荡然无存。就算修者能寿千年,那也要和平安然地度过。
帝国已无战事很多年,和平据说将存续数百年。可是,他却渴望和平而不可得。到底该如何才能获得和平?非得忍气吞声?非得委曲求全?
他们跑得不快不慢。跑得太快,便无法持久,太慢,便会被尾巴追上。他们已经跑了三天三夜。除了短暂的吃食和和稍稍的打盹,他们一直在跑。可是,尾巴却怎么也甩不了,足足有四个天空战士死死地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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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老拄着新制的拐杖,更结实,更舒适。左腿也已包扎完好。他的一生,历事极多。出生入死,视若等闲。他的右腿与拐杖,在山林间跳跃没有任何拖累。他一边分析着被衔尾追随的原因,另一边则在锻炼着新的攻击手段。对于和平,他并不神往。相对于和平的日常,他更喜闲云野鹤的自在悠然。城墙内被圈禁的和平,他认为那是猪的和平。山间虎狮,蓝天雄鹰,岂能忍?
他很少追慕过往,只是偶尔怀念故友。他也甚少后悔自责,他把自己锻造成一把锋利的剑,勇往直前。当务之急,他需要做到一击破开天空之铠,将五十击压缩在一击之内。
他的化剑术与御剑术都只得皮毛,一切赖于他自己的思考,他无路可循,必须自己创造。他想到了暗劲,表面的一次攻击实际暗含多重伤害。他又想到无缝连击,一击得手,攻击便可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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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日,众人围坐,吃着野味。看着林天夫妇布满血丝的双眼,憔悴苍白的脸色,和满身的风尘仆仆,剑老暗暗叹息,终究没能习惯啊。剑老吃得很香,睡得也很香,身上也很清爽,他像龙游大海一般自在洒脱。
“由我带着月儿绕道前行,你们则继续往前。他们追踪的依据是这两把天矢,我会找个地方扔掉,到时再与你们汇合。”剑老不得已而为之。
林天与小兰对视一眼,他们已到极限,即将成为拖累。剑老的状态完全不是他们能比拟的。摆脱追兵便是他们逃出生天的第一步。
“剑老,有没有什么合击之术,可以大幅度提升我们夫妻的战力?”却是小兰发话,她现在空有一身修为,竟不知该如何发挥。
剑老沉吟,思考片刻道“有一种功法,名为鸳鸯喋血。爱人于生死之际,爆发出两人修为上限的十倍百倍战力。因修行条件太过苛刻,被视为魔功。”
剑老轻皱着眉头,边回忆边细述“这门功法本是一对夫妻所创,夫妻同修,威力绝伦。可是,流传开来后,修炼者众多,修成之人却寥寥无几,他们大部分都出了意外。太多人出意外,那就不是意外了。”
“后来者审慎研究,终于发现,这功法本身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这是一部完美的功法,有问题的是修习这功法的夫妻。鸳鸯喋血,最成功处便是完美,而导致其束之高阁的,也是因其完美。完美的功法需要完美的修行者,完美的夫妻。何为夫妻?夫妻一体,夫妻同心。可是,世间夫妻,多见大男子小女人,或者河东悍妇,偶有相敬如宾也多流于形式,虚有其表,更有甚者,貌合神离得过且过而已。但这功法寻求那种夫妻,永远相亲相爱和永远彼此独立。不分主次,等量齐观。不为男主,也不为女主。并且需始终保持相爱的状态,从一而终,从生到死。爱的天平倾斜,便生魔障。”剑老满脸慎重,他并非不信林天夫妇,多日相处,他们的相爱他看在眼里,但他们的主次也同样分明。男子的强势与女子的柔弱,无论身体、意识、心性,都很难改变。
“创立这套功法的夫妻,都是人中龙凤,各为一方翘楚。他们彼此爱慕,是神仙眷侣,却又相互独立,互不依属。彼此间乃真正的红颜知己。其实这功法本不叫鸳鸯喋血,它原名灵犀双飞,意喻心有灵犀,比翼双飞。但这功法往往在生死关头用出,若不尽功,则为刀俎。加之修炼失败恐致疯魔甚至血流成河的杀戮,便得了鸳鸯喋血的恶名。”剑老心生向往,又一脸唏嘘。
“请剑老传授!”小兰就要拜了下去。
“小兰,我们之间还需如此客套吗?只是这功法的要求委实苛刻,你真的确定要修习吗?我看你们最好仔细慎重考虑,三思而后行。这功法被称为魔功,也是因为一旦修炼便绝难中断,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剑老一把拦住,语重心长地劝戒。
林天看着小兰,他很清楚他们之间就是典型的大男子小女人的家庭,他一直都坚持有事自己抗,生怕妻儿跟着受苦受累受委屈。但是事实又一次次证明,他在不断地让他们受苦受累受委屈。他需要尊重小兰的决定。
小兰迎着林天征询的目光,柔声问“天哥,我们迫于无奈,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到的。如果万一真做不到,也不见得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差了,不是吗?”
林天眼里闪过苦涩,轻轻点头表示同意。确实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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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过去。
剑老的判断没有错漏,四个天空战士,一个不少地吊在后头,想来林天三人应该脱离危险了。
他没有扔掉任何一把天矢,他不急,反正他们一时半会还追不上。
他倒是有些担心剑晨和冰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到牵连。但是担心无益,他很快将这念头抛得远远的。
他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男孩,眉头深锁。月儿的状态虽然没有持续败坏,但也没有一丝好转。本来就营养不良,现在更加瘦弱。这不是办法。
他开始绕路,专拣草木茂盛、地势险恶处走。他要去碰碰运气,为月儿找些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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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最好的修炼环境就是前有狼,后有虎,时刻处于生死边缘。巨大危机刺激下,人们往往能够勇猛精进,潜力勃发。
修炼需要元气,越是强大的功法对元气的需求越是苛刻。但是和很多魔功类似,鸳鸯喋血对元气的需求极少,它重心意,心意到,魔功成。它其实不是为夫妻创设,而是为如胶似漆的情侣,为同生共死的爱人,为同命的鸳鸯。
屡败屡战,还是屡战屡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天对自己的无能越发感慨,重要的是小兰对于独立的力量越发渴望。
他们之间的关系渐趋均衡,彼此独立彼此对等,谁也不是谁的附庸。他们入门很快,仅三天就已摸清门道。对方在自己心中变得更加的清晰,他们为此诧异,为此欢喜。
他们笔直前行了半个月,甚少绕道,他们一边逃跑一边修行一边等候,转眼间酷暑到来。
从第十天开始,他们就感觉到了瓶颈,这瓶颈似乎来得太快,太过突然。对方的影像出现在心脏部位,那里隐隐有个小小的房子,影像似乎要叩心门而入。可是影像并不清晰,只见淡淡的人影,依稀确定是彼此,表情和手脚却看不分明。而房子也是朦朦胧胧,这该如何叩门?接连五天,影像不再清晰一点,而房子也没有减少一丝朦胧。身边无人指导。
其实他们知道症结所在,虽不确定,但大致肯定。从老屋破碎之夜起,已经数月,他们夜夜同床共枕,却都是背对着背。林天觉得惭愧,为自己的无能而惭愧。小兰亦感惭愧,也深感自己无能。而当林天察觉小兰出落得美若天仙时,他心中还产生出不配的感觉,他自惭形秽。而小兰从未主动过。他们尴尬了。他们心中有了隔阂,有了心结。他们像未经人事的少男少女,羞于启齿,却又暧昧难耐,心绪不宁。
今夜酷热,哪怕密林深处,也是热气蒸腾。他们对面而坐,盘膝,双掌相对。小兰低眉顺眼,不知看着哪里。林天看着对面的容颜,心中自问“当回到人群,可能护得住她?”一定要护得住她,他需要更多的力量,为此,修炼魔功又何妨。
阿狸吃过野果便继续安眠。小神医和剑老都无法看出阿狸的不妥,他们自然也无能为力。看了眼嗜睡的小丫头,林天转回头,定定地看住娇妻,直看得对方面红耳赤。真的是好美,好可爱。林天顿觉自豪,有娇妻若此,夫复何求!他将直立的手掌转换成爪,轻轻地抓住那对柔若无骨,温柔摩挲。
当他们连为一体时,多日的隔阂便不攻自破。心结打开,心意相通,他们的功法突飞猛进,一夜间胜过前面十数日。有异象显现。一间清新简陋的女子闺房自现于小兰心间,闺房里,小小的林天已叩门而入,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而林天心头一个小小的铁匠铺也褪去了朦胧,显露出简单粗狂,一个灵动可爱的小人儿正好奇地四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