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265年,寂静纪元末。
帝都,王权城。
暴雨自天空中落下,雨滴坠落在帝都之上,于是数万道如银瓶破碎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然后,便化作足以吞没世界的轰鸣雨声。
在这样厚重的雨幕之中、幽深的夜色深处,哪怕撑着雨伞,披着雨衣,却依旧令人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窒息。
伴随着青砖地面的微微震动,紫禁宫的庞大铁门在一名少年的面前缓缓开启。
门后一片黑暗。
只有当天穹之上的电光扫过,才会给这氤氲的黑暗带来光芒,照亮眼前此起彼伏的狰狞宫殿。
引路的宫人站在门边。
她一手执灯,一手撑伞,并低垂着眼眸。
因为,她清楚今晚的帝都来客,即使再年少,都不是她这种身份能够直视的。
“夏大人,请走这里。”
女宫人在黑暗中为来者引路,虽然有着灯笼的光芒,但只是照亮了一小块区域,漆黑的周围只有漫天的雨声传来。
于是,身份为帝都来客的少年跟随着宫人,行走在暴雨之中。
雨水时不时飘过雨伞,湿透了他们黑锡色的外衣,在微弱的光下,如同被暗红的血侵染。
行走间,暴雨越下越大,就像是天空被撕裂了,洪水从天上覆盖而下。
而那些狰狞宫殿之上,无数晶格波动在雨幕中交织着、汇聚着,向上不断延伸,融入漆黑云层中的雨水,洒落了令人窒息的帝威。
“这便是紫禁宫的内部么。”少年在伞下抬头。
在穿过不知多少重宫门之后,少年夏空城终于来到了位于紫禁宫核心的滕王阁大殿前方。
雨水如海潮般从殿檐之上流过。
此时,漆黑的主殿内亮着灯火,有人在等待少年的到来。
于是这灯火的微光,照亮了少年苍白的面容。
而在滕王阁大殿的门口,黑龙禁卫的声音沙哑:
“夏大人,陛下传召。”
少年深呼吸了一次,整理好官服,并将雨水甩落。
他微微低着头,走进主殿,前行了一定的步数,正好停在玉阶之下,然后俯身跪拜下去。
“微臣夏空城,见过陛下。”
而他的身边,还有两个一同跟他跪拜下去的人。
此时此刻,垂帘之后,震旦皇帝苍老无比的声音传来。
“王权渚清,这三位少年人就是你为朕举荐的得力帮手么?”
“陛下,他们是臣的亲传弟子。”
在玉阶之旁,一名道士青年淡然的伫立在一旁,“他们纵然是龙脉八姓的庶出,但能力完全不逊色于龙脉演算者。”
“那么,就由你决定了。”
震旦皇帝叹息一声,“只是,还请王权渚清阁下再快一些,朕距离临终之日不远了,所以我等不了太久你要清楚。”
天子苍老的声音回荡着,在大殿之上渐渐消散。
而玉阶之旁,王权渚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这位协助震旦皇帝创立东离不朽王朝的龙渊之主已经很老了,历经五十年,但却看不出苍老的迹象,依旧是年轻人的模样。
他没有龙脉天人自傲的白发,其纯黑的碎发之间,别着一枚似骰子的奇异玉石,并身穿着黑白相间的道袍。
此时,并没有宫人在侧服侍,宫殿内只有他们几人。
于是,垂帘之后的天子起身,亲自缓步走来,将一份染着深深血迹的漆黑卷轴放进了王权渚清的手中。
“这是天涯海阁的天尊以生命为代价带回的地图。”
苍老的天子说:“请王权渚清阁下自东而去,前往十万里的海外,那两件常理世界无上的圣物,就沉睡在涿鹿顶端的‘扶风书院’中。”
王权渚清叹息一声,半跪着:
“臣,恳请陛下三思。”
震旦皇帝笑了。
他似是有些疲惫,无力坐倒在玉阶之上,轻声叹息:
“王权渚清,果然……你已经老了啊,不复当年的无畏,以前你可不会说这种话的。
但你要明白,我同样老了。
等我死后,你还能活几年?
等你我两人都死了之后,待星联殿的‘宿敌’卷土重来的时候,震旦谁能挡得住他们?”
王权渚清沉默。
只是,他捧着卷轴的双手微微轻颤着,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玉阶之下,跪拜的少年们突然听见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汝等抬头,看着朕。”
少年们战战兢兢抬头,却看到了那一双仿若深渊的眼瞳,倒映着他们卑微的面容。
主殿的暗淡灯火中。
苍老的震旦皇帝坐在台阶上,他未戴冠冕,但漆黑龙纹的华贵玄衣难以掩饰他的衰弱。
很明显,这位东离至高无上的天子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我死了之后,东离六国,谁来主宰?谁配掌控?”
震旦皇帝笑了笑,把玩着手中一颗漆黑的玉玺,喃喃自语:
“不,应该说,谁能来支撑这个已经快要崩塌的震旦帝国?
官渡国的青莲剑尊·叶千魂?
淮南国的莫语麒麟·林梦溪?
广陵国的天命玄鸟·秦长桑?
齐临国·群英盟的盟主,肖懿?
商都国·白玉楼的青女,苏青行?
帝关的镇守将帅,楚安澜?
再或者,是朕那个唯一的子嗣,那个生于深宫,长于夜皇后之手的女儿?
不,他们都不能!
谁都不能……这个震旦帝国,谁都撑不起,唯有我诸天才可以撑起!
所以,我死了之后……”
震旦皇帝毫不在意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名,然后高高举起玉玺,仰望这神授的权与力,宣告着:
“――整个震旦帝国,必将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震旦皇帝的双瞳中迸发出了浩荡的帝威,仿佛在深渊之下有火焰在燃烧。
于是,整个帝都之上,无尽的暴雨席卷着晶格,在漆黑的云层之下汇聚成令人恐惧的庞大龙卷,像是宣告着天子的自负。
无数帝都之人何曾见到如此盛大的场景,纷纷跪拜于地。
而大殿之内,以夏空城为首的三位少年敬畏着低下头,匍匐在地,不敢再抬头了。
“现在的朕救不了它,但只要有那两件圣物,一切便还有转机,震旦帝国就还有希望。”
震旦皇帝看着这位与他一同撑起东离的宰辅重臣,声音沙哑:
“王权渚清,去涿鹿吧,去将圣物带回来,将传说中被誉为天命罗盘的‘捭阖棋’、长生不死的‘蓬莱药’,一同带回来!
只要拥有这两件圣物,我们必将中兴东离,创造出一个能缔造神迹时代的万世明君!”
话落,一片寂静。
许久许久,半跪的王权渚清重重地叹息一声,悲凉地颔首:
“诺,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那时候,名为夏空城的少年,只是跟着老师的弟子们一起叩拜着。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
征战涿鹿,这对于很多年以后的震旦来说,是一次命运的选择。
……
一个小时之后。
紫禁宫门处。
天空依旧无比的漆黑阴沉,漫天的雨帘飘摇着。
王权渚清带着三位弟子,在紫禁宫的大门开启后,缓步踏出。
“老师,我们真的要去涿鹿?”夏空城快步走到王权渚清的身旁,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为什么不去?”王权渚清反问。
“可是涿鹿远在科学海域的海外,即使有着地图,毕竟路途遥远,而且在海上航行,难保不会遇见第六支配者‘利维坦’的现世封锁。”
王权渚清停下脚步。
三位弟子同样立刻停下。
寂静中,来自黑云中的雨水不断落下来,就像是谁在天空哭泣着,打在他们的伞面上。
最后,只见王权渚清转身。
他看着夏空城认真的神情,微微叹息:“空城,你说的不错,这次的任务甚至可以说不成功便可以不需要回来了。”
“那老师我们……”
可夏空城还没有说完,便被王权渚清的动作打断了。
王权渚清从道袍中取出三枚竹简,那是三枚苍青如玉石般的竹简,分别交给了他们三人。
“你们三人,按照竹简上面所给的信息,交给需要的人,这应该是我们能在离去前……”
王权渚清轻语着,“所做的最后底牌吧。”
很快,他撑着伞,在紫禁宫的大门前,看着三名弟子冒雨翻身上马,各自纵马去向了自己要去的地点。
待目送着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王权渚清淡笑着,眼神释然。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其目光像是穿过了漆黑的云层与雨幕,窥见到了那一座笼罩在震旦之上的遥远天上城,以及巍巍长城。
“天命难违,世道沦常啊。”
他喃喃自语。
步入雨中,撑伞的背影如此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