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周绿城的眼睛头一次睁得这么大。

原来他是有眼睛的啊。小黑大概会这么吐槽。但是小黑现在不在。都过了一天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正当他这样想着，并准备“虽然晚了一点，但是今天花店是要开门的呀。”的时候。

张荣兴和另一个警官来了。

当然，他不认识张荣兴，他只知道这两位都是哥哥的同事。情谊和战友一般。

哥哥很少和他谈论工作的事情，除了他和同事的种种趣闻。

怎么说呢。虽然他们是血缘兄弟、虽然他们一道经历了种种，但是他们毕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再不是小孩子了。哥哥也要看开始相亲了，他自己也在想是不是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平均身高是一米八二。他们的聊天也不再涉及到姐姐了，就好像哥哥已经忘了她一样。就好像只有小黑对此耿耿于怀一样。

周绿城平稳呼吸。

这两个家伙板着脸的样子。大哥平时出警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吗？

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刑警呢。

哥哥。

往昔的画面纷纷出现在脑海里。可能是大脑的自保机制。为了让海量信息涌入脑海，用心理暗示阻止他确认他听到的。

“周警官牺牲了。”

也没有别的话。只是简简单单的。

周绿城失去了判断力。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

是否能看到比平时更多的东西、获得更好的视野呢？

他又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眯起眼睛的。

“他因公牺牲。”张荣兴说。站得笔直，就好像在烈阳之下。但是他是警察不是军人。

看上去站得很自然的样子。旁边的人几乎是站在他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是练过的。

也没有什么紧握的拳头。

“……你们今天先走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么，失礼了。”

张荣兴立刻转过身，旁边的人也早就明白了他的信号。他们两个走出花店。

今天还是阴天。和昨天一样。

但是至少雪停了。

“还有下一家吗？”

“没有了。”

“……”

张荣兴脱下外套，“明天我自己来就好了。”“嗯。”“明天还有个会……”“嗯。”

然后他不说话了。

然后他大步走向并非警车的公用车：“走吧。还有会。”

很多很多会。报告。检讨。

很多很多。

但是已经很不错了。他今天只要出来跑一个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意识到自己在这样想，张荣兴紧急把车停到马路牙子边。今天凌川街上的车依然不多。登记在重案组名下的车停在路边。

没人说话。

就这样停在路边。

周绿城还在原地。当然啰，这里是他的家。虽然是租赁的。但是还是他的家。是他们的家。

小黑也没有回来。

李司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家里变得只有他一个人了。

周绿城坐下来，坐在地板上。昨天晚上他就是这么睡着的。现在他又坐在地板上了。坐在鞋柜边上，坐在挂钟下面，坐在玄关前面。坐在木质地板上。背靠着白墙。

四下之物像是盒子的四壁，把他围在狭小的匣子里。密不透风的小匣子。窒息感不知道是从那个器官开始涌现的。

周绿城坐着。

即便不去想，那些回忆也激烈地不断闪回。

即便不想看见。

哥哥走出家门时的样子。哥哥走向火车站时的样子。哥哥拿着玩具的样子。哥哥牵着他的手的样子。哥哥走在家乡的土路上的样子。哥哥在操场上飞跑的样子。哥哥撑船的样子。哥哥为了自己的未来苦恼的样子。哥哥大声抗辩的样子。哥哥拿着课本，像老师那样教他的样子。哥哥嘴上叫骂着什么，背上背着爸爸的样子。哥哥愤怒地举起手，最后却没有打下来的样子。哥哥站在最高的地方，眺望着远处的铁路的样子。哥哥说姐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不要再去想她的时候的样子。哥哥偶尔把工作带回来，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些文件的样子。哥哥即便气喘吁吁，还是孜孜不倦地锻炼自己的样子。哥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既苦恼又迷惑的样子。哥哥听到他说他要开一家花店，惊讶中带着一点微小欣慰的样子。哥哥发现他和小黑翘课了，沉默中生着点气的样子。哥哥和小黑一起，张罗花店、摆放商品时稍微有点笨手笨脚的样子。哥哥喝了一点酒，拉着他们唱着过去才流行的歌曲的样子。

那是他的哥哥、血脉所维系的兄长。

他不在了。

他死了。

他最后的样子、周绿城他没能看见。

周绿城坐在狭小的空间内。严格来说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这时，门打开了一线。

这次来的不是陌生人，而是家人。

是李司南。他走进玄关，换掉鞋子、赤足踏在地板上，疾步走过走廊，然后再折回来。

他站着。周绿城蜷缩着。

李司南看着他。

气温，接近零度。房子里没有任何设备，最多有植物们的呼吸。内外温差很不明显。

时间则大概是12点左右。

这时候，大部分人在吃午饭或者准备吃午饭或者吃完了午饭吧。

李司南则早早地上街，连早饭都没吃。

锻炼卓有成效。他的体力大幅提升。即使昨天那样战过，今天就好像完全恢复了一样。

花瓶里的花几天没有更换了。

花店只在昨天歇业了一日。

气温。时间。周围的环境。其他杂事。

花瓶里的花。水池里的水。地毯。毛茸茸地。电视柜下面的零食。

这些都想一遍就能掩盖自己的思考。就能制造人为的意识流描述方法。

但是这些思考的尽头就是棋子。

快了。马上就能到棋子的时限了。

“罗炳黑……作古了。”

李司南站了大约有十分钟。然后普普通通地张嘴说话。

“警方得到了他的尸体，开始了调查，但没人认识他。他不会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要放着他不管了。

周绿城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