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雍钰磕头于地,被许多林胡军士都看在眼里,那义渠万夫长也犹疑起来,他虽然不会做人,但不代表不会看人,他到大同以来,从始至终只有这慕容雍钰对他真心实意,先是向他告罪战事的延误,接着在他大放厥词得罪众人的情况下强行放他走,这所作所为并不像要与他们义渠国决裂的样子。
当然,他义渠损失了万余的儿郎,决不是这慕容雍钰跪一跪说声‘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的,介于慕容雍钰如此的诚恳,翟万夫长还是打算听听他的解释的,于是他停下脚步,一脸地冷漠,冷冷地道:
“林胡新王朝俺下跪,万金之躯担待不起,王上还是请起来吧!”
慕容雍钰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起身道:“谢翟兄体谅!”
义渠万夫长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还要带着儿郎们回去!”
慕容雍钰既然劝下了对方,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只见他慢理斯条朝翟万夫长分析道:
“翟兄,大晋这边也有不好对付的人物,他们派了我林胡清河公主的独子前来谈判,因为有宗族血缘,老一辈的人对他很是信任。可只有我知道,这小子此行根本不是为了谈判,而是为了打乱我林胡内部的政治系统,架空我的军权,从而拖延时间,使得北境的雪狼骑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如今,林胡南北两派不懂周礼而轻信他,三位长老也偏向和谈,我也是捉襟见肘,所以才不能及时援救,并非故意不救。”
义渠万夫长哪里管这些,瓮声瓮气地道:“我管你?答应支援的兵没到,现在答应给的城也没到,你让我如何和儿郎们交代,如何和王上交代?”
他又道:“不怕告诉你,我王的精锐十万声东击西,已经绕道晋阳,在大同外不远。如今你们林胡进退两难,莫非还要替他们晋人守住大同?”
慕容雍钰大惊:“义渠王亲征?”
义渠万夫长点头,道:“我义渠近年与秦国签订和约,以往南边摩擦不断,如今已无后顾之忧,所以我王的矛头自然就指向了大晋,此次你许诺给王上的三座飞地,王上打算亲自接手,并且和林胡大军一同掳掠晋国北塞。”
闻言,慕容雍钰陷入了沉思,如今林胡人困守大同,后有十万义渠骑,前有数万雪狼骑,已是骑虎难下,不过这样一来,却正合了他的心意,因为他确信晋人的和谈是子虚乌有的,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联合义渠一道进军!
想透这一点,慕容雍钰反而轻松下来,他恳切地说道:
“翟兄,带着儿郎们留下吧,我决然不会弃了诺言,定会进军,这大同也自然会归你们。”
“呵呵”义渠万夫长挑眉,“归我们?那群林胡人会听你的?你在林胡也不过就是个摆设而已!”
被万夫长挤兑讥讽,慕容雍钰也不生气,只是笑道:
“翟兄,林胡毕竟没落了十数年,早就不是军权集中的王国了,我要想掌握所有军政大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那能怎么办吧?现在战事紧急,晋人的那个老头已经兵临城下了,你跟我说你的兵蛋子不听你的话!你说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义渠万夫长气呼呼地道。
“翟兄,他带了多少人马?”
“原先只有两千,被阻下后撤回去又带来了两千,一共四千。”
四千雪狼骑,打的一万多义渠骑屁股尿流,掩头逃窜,北境雪狼骑名不虚传!
事到如今,他慕容雍钰已是逼上梁山,走投无路了。
于是他道:“翟兄,给我一日时间,定率全军进军!”
“好!”
一日之后,当肖宁正在自己的屋邸享受闲逸的生活时,那么林胡使者又来了。
“王孙殿下。”
肖宁点点头,起身道:“带路。”
几人来到东大营,却是见到三位太上长老和南北两派的领头羊皆在幕府内,那慕容雍钰正在堂下和几人说些什么。
见状,肖宁很有礼貌的打招呼道::几位叔公好,几位长老好,,,舅舅。。好。”
在说到这个舅舅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见到肖宁来,那胖老头和蔼的点点头,瘦老头更是慈祥的笑了出来。
“宁儿啊,想必你在城中是不知道,这大晋的雪狼骑,昨日就已经兵临大同了。”
“哦?是吗,王孙的确不知。”肖宁装的一手好傻。
胖老头也是点头,接着却是看向慕容雍钰,迟疑了一下,道:“你叔叔说,既然是你牵线的和谈,那也自然是由你去联络城外的将领,昨日他兵临城下却没有攻城,想必也是在等你的消息吧。”
肖宁心道这穆老将军用兵谨慎,而且以为我当了俘虏,所以才投鼠忌器没有强攻,跟他这个子虚乌有的和谈有个毛关系,不过你能这么误打误撞的认为,自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说让他负责联络,这点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同时他也有些懵。
这主意竟然是慕容雍钰提出的?他怕不是个傻子吧?林胡人把他肖宁握在手中到底还是个筹码,现在连他也放回去,那雪狼骑只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城,等到楼石、东海二镇的援兵一到,攻这五万林胡骑还不就跟切菜一样?
对于这样的慕容雍钰,肖宁觉得有些不太切合实际,仿佛活在梦中。难道昨晚这小舅子被自己气的吐血,脑袋瓜子磕在地上嗑坏了?
昨天这家伙从他住所离开的时候就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有什么底牌让他胸有成竹,可他思索了一夜,就是百思不得其解。以林胡如今的内部格局,到底哪里才是慕容雍钰的翻盘点?
这会再见慕容雍钰出蠢主意,肖宁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肖宁再度试探道:“王孙想把我那二百护卫队也一道带走。”
嘿,既然你们这么慷慨,我就更加得寸进尺,就看你们同意不同意吧!
慕容雍钰轻笑道:“你随意。”
“雪狼骑的俘虏我也要带走!”
“没问题。”
这也可以!肖宁满脸狐疑之色的盯着他,前者却是一脸坦然。
最终,肖宁只得承认这个事实,施礼道:“既如此,王孙便告退了。”他在走出幕府之时,心中却是非常不安,扭头不甘心地道:“舅舅,可否送外甥一场?”
却见慕容雍钰淡笑,依旧从容不迫地吐出三个字:
“没问题。”
在回屋邸的路上,肖宁还是没忍住,问道:“舅舅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慕容雍钰笑了,他这外甥嗅觉可果真敏锐的很。
“没什么,送你回去而已。”
“舅舅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破鞋不怕泞路长?”
被这大外甥讥讽,慕容雍钰反而畅快大笑,然后心平气和地道:“回去后好好备战,我会和你们打一场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心里都通透,当下肖宁就沉默下来。
他们是敌人,且必有一战,此战之前,肖宁觉得自己破坏了林胡内部的敢战之心,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可看到泰然处之的慕容雍钰,他现在却不这般认为了。
立于不败之地,永远只是说说而已,被誉为绝不会被攻破的三镇之防,神话也有破灭之时。
此刻慕容雍钰在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他是很清楚自家林胡的形势的,但他走南闯北,统领军无数,也明白一个道理。
这个时代的军队,缺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政治目的,而是一个赤裸裸的生存问题。对于普通的丘八兵蛋子,特别是这些生活在穷山恶水中的半耕半牧民族而言,让自己活下去,让部族活下去,让亲人活下去,才是他们战斗唯一的目的。
当弄清楚这一点之后,慕容雍钰自然就明悟了许多。
能够统御林胡五万大军的从来都不是贵族,而是勇气,敢于领导林胡人崛起,走向新生活,好未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