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新的选修。

林焱选的那门“古中国志异”在新学期第四周开课了，上课时间为周三晚上七点到九点，虽然这门选修没有学分，但林焱既然选了，自然会去上课。

吃完晚饭，已经六点三十多了，林焱来到逸夫楼的302教室，确认是上课的地点无误后，走了进去。

302教室是个大教室，但教室里学生不多，约20多个，这在林焱意料之中，毕竟是一门没有学分的选修，会选这样一门选修的学生想来是和他一样的“无聊人”。

林焱在第三排坐了下来，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那些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学生还在聊天，但教室很大，所以并不算嘈杂。

当上课铃响起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教授带着一个白裙女生走了进来，林焱皱了皱眉，这两个人他都认识，老教授正是他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位，而白裙女生也正是新生报道那天遇到的那位。

“她不是大一新生么，怎么会有这门选修课？”林焱有些好奇，但看教授与女生交谈的模样，二人应该是认识的。

白裙女生看了下身后的座位，空座很多，林焱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对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走到了林焱的身旁坐了下来。

“好，开始上课！”姜旭洪亮的声音传来，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嗓门还这么好。

姜旭随意的看了看教室，诺大的教室只有三十余名学生，老人对此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同时他也看到了林焱，那个曾两次在图书馆四层遇到的男生，而白灵儿正坐在他的身旁。

“说到古中国，同学们可能会想到古代中国，可能会想起九州、华夏、神州这几个古代中国代称。”姜旭说道，“但我所说的古中国，并不单单指古代中国的地域划分，更重要的是指一种文明。”

“志异，意为奇异之事。”姜旭解释道：“古代文明的奇异之事，在大家看来应该便是古代神话故事了吧。”

“那为什么我的课不叫古中国神话，而叫做古中国志异呢？”

“对啊老师，为什么呢？”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生问道。

“因为，我要说的故事，可能并不是神话，而是真实的人与事。”姜旭回答道。

“大禹治水是中国内容最丰富，流传最广泛的神话故事之一，历来人们对大禹治水的认识都集中在大禹公而忘私、率先垂范、勤劳俭朴等个人品德上面。”

“当然，我今天为大家说大禹治水的故事，不是想让大家从中学习到什么品质，而是想谈谈故事的本身。”姜旭说道。

大禹治水的故事林焱自然知道，而且知道的应该比在座的诸位学生都要多，他很小的时候便听过这个神话故事，后来自己还在《山海经》、《史记》、《尚书》、《吕氏春秋》等文献典籍中看到过这个故事，虽然每本文献所记载的内容有些不同，但大体上差不多。

“大禹治水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那么我先提一个小问题，禹的父亲是谁？”姜旭问道。

“鯀！”一个女生回答道。

“不错，正是鯀。”姜旭称赞道。

“在尧的时代，天下发了滔天的洪水，各个部落的首领们就向尧推荐了鯀来治水。”

“鯀是古时候的一个大发明家，一个建筑师，一个大设计师，他有一项非常了不起的创造发明——城郭。以往人们生活的地方，里面郡主住的地方叫‘城’，外面老百姓住的地方叫‘郭’，城郭呢就是城墙，那么城郭有什么作用呢？”

“第一，防止野兽扰袭村庄；第二，防御外来部落的侵略；第三，防止洪水来淹没村庄。”

“《吕氏春秋》、《吴越春秋》中记载了鯀是城郭的首创人，所以大家一看发洪水了，就自然想到推举鯀，来做治水领袖。”

“那么鯀当了治水的总指挥后，也就很自然的想到，要用筑城墙的办法，来筑堤坝阻挡洪水，所以这一切看起来十分的顺理成章。”

“但是鯀不知道，筑堤筑坝只能解决局部问题的水灾，如果是天下洪水，你就没办法再堵了，大江大河也不好堵了。所以他治水治了九年，没有成功。”

“在鯀万分焦急的时候，来了两个怪物，一个长的像鸮一样的鸟和一条大蛇，它们扑棱着翅膀、扭动着腰身，联翩而至，要给鯀献计。”

“它们跟鯀说，天上有个神器，叫‘息壤’，它可以随着水长高而长大长高，你把它弄过来，就能治好水患。”

“而鯀这个时候，也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没有办法，最终他就盗取了这个息壤，结果天帝震怒，把他关在一个叫做羽山的山洞里。”

“后来尧舜禅让，舜成为了天子。舜这个人赏罚严明，所以最后舜将鯀杀掉了。”

“鯀死后，其尸身三年不腐，《山海经》中记载‘鲧复生禹’，这里的“复”通“腹”，也就是肚子里面生出了禹。”姜旭一边说，一边将这两个字写在了黑板上。

“禹当上了治水领袖后，他治水实际上是靠两样东西，一是勤劳，二是智慧。勤劳是前提、基石，智慧呢便是方式、向导。”

“禹可以说是中华名族历史上最勤劳的，是勤劳的第一人。孔子说到大禹的时候，也是敬佩不已，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什么意思呢？说的是大禹这个人啊，自己生活极其简朴，吃的、住的、穿的都非常简朴，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心想着治理天下水患，这样的人，想要去批评都没有理由。”

“墨子，他对大禹也是推崇备至。墨家将大禹当成自己的一面旗帜，谈到大禹时说他为了治水，风里来雨里去，脸上晒得漆黑，大腿上是不长肉的，手和脚上面都是厚厚的老茧。描写的是非常具体。”

“韩非子也夸奖大禹，说大禹总是身先士卒，在最危险，最困难，最艰苦的地方，大禹总是在第一线。”

“然后有很多故事我们也都知道，比如说三过其门而不入，再如新婚第四天就离家。据说他治水成功的时候，有一个叫仪狄的人，酿了坛美酒送给他喝，大禹喝了第一次，感觉非常好，但是他绝不喝第二次，他说我们不能耽于享乐。”

“所以大禹的一生，不仅是治水，包括他后来成为领袖，他的一生，都是在艰苦朴素中度过的，他可以说是中国的第一位实干家。”

“大禹根据水的性质、规律，采用疏导的方式治水。据史料记载他至少开过两次特别大的会议，第一次是在涂山这个地方，召集了各个部落的首领，有上万人参加的水利工程会议。第二次是他治平水患之后，把天下划为九州，在会稽这个地方，召开了一次大会，给大家分派任务。大禹用集体的智慧，统一的行动，治理了洪水。”

“此外，大禹治理水患，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法，就是向专家咨询。在神话传说里便有很多，说大禹怎么去找伏羲给他画图，然后九天玄女怎么给他送图，巫山神女怎么给他做向导等等。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大禹是在找那些知道这些山川，了解这些规律的人，去做自己的向导，向他们咨询，当然还要向他们借一些工具，如开山斧、倚天剑之类的，实际上是一些很有智慧的人发明出来的治水工具。”

“所以通过这个解读，我们马上就会想到，大禹在治水过程中得到那么多天神的帮助，那是因为大禹在按规律办事，也就是所谓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个‘道’就是天道、自然规律，就是人心，人民的意志。大禹治水上合天意，下合民心，正因如此，所以各个部落各个地方人都愿意帮助他，都愿意协助他，所以后世才会出现‘九州处处有禹迹’的现象。”

说到这里，姜旭停了下来，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大禹一接到任命就马上去治水，一刻也没有耽误，结果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成婚，那在当时绝对是‘超级剩男’了，这时候的禹走到了一个叫做涂山的地方，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结婚，他说我要解决这个婚姻问题，这也是中华民族的一个传统观念。”

“这个时候，在涂山这个地方，一个美女出现了，美到什么程度呢？《吴越春秋》上说：她是一只九尾白狐，打扮的非常漂亮，她一出现，立马得到了禹的好感。禹说：这个白色，和我的服装很相配，这个九条尾巴象征着我将来要当领袖。涂山氏显然对大禹也有感觉，然后她就唱了一首歌：‘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

“翻译过来，便是：我是一只纯洁而美丽的白狐，正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我有九条尾巴，在心爱之人面前迎风招展，让我们携起手来吧，把幸福美好的人生开创，相信这是天造地设之缘，赶快来和我相依相伴。”

姜旭说到这里还做出了白狐扭动身姿的模样，这就逗笑了台下的学生们，谁能想到一个拥有如此丰富学识、须发皆白的老教授，竟会当场表演女子舞动身姿之色。就连白灵儿和林焱也感到些许意外，前者微微笑了笑，后者则是标准的撇了撇嘴。

姜旭接着说道：“《吴越春秋》记载，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女娇便是大禹对涂山氏的爱称。”

“这本应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但最终因为一次意外，涂山氏早逝。”

“大禹治水十分忙碌，很少回家，怎么办呢？最后涂山氏就去找大禹，然后就跟大禹一道去治水，为大禹送饭送菜，夫唱妇随。大禹对她也非常关心，据《淮南子》、《汉书》记载，大禹为了打通轘辕山，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熊，因为熊在人们心中虽然很笨重，但是非常有力量的代表，他变成了一只熊，去打通这个河道。禹在这之前对涂山氏说：‘你不要轻易到工地上来，那个地方太危险了，我工作结束的时候，我会敲鼓，你听到鼓声后，再到工地上来。’但是由于大禹开钻山道时，太过专心，结果一不小心，一块山石撞到了鼓面上。”

“涂山氏听到了鼓声，便去给大禹送饭菜，结果到了工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又笨又脏的狗熊，在她心目中夫君那样英俊、那样伟大，结果是这样的一头狗熊，所以她就吓坏了，大叫一声，摔下篮子就跑了。大禹看到后，就跟着她后面追，结果涂山氏一直跑到嵩山脚下，累倒了下去，死掉了。死后化为了一块石头，从石头里蹦出了个小孩，便是大禹的儿子，启，也是中国第一个王朝，夏朝的创始人。”

此时学生们还沉浸于大禹与涂山氏的爱情悲剧之中，姜旭已经开口说道：“我给你们讲述大禹治水的故事，不是想叫你们从大禹身上学到什么，也不是想叫你们为后来的悲剧而叹惋。”

“我在开头便说过，我说的故事，可能不是神话，而是真实的人与事。”

“也就是说……”姜旭顿了顿，然后环顾了下学生，认真道：“大禹治水中涉及到的人、天神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学生说话，因为作为南京大学这所著名学府的学生，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反驳老师的话，而是思索了一会，但最终第一个思考好的人总会出现，他站起身来说道：“老师，鯀、禹、尧、舜这四个人在历史上应该是真实出现过的，但您所说的天帝、九天玄女以及后面的白狐涂山氏，这些类似于神鬼之类的东西我不认为历史上存在过。”

“原因呢？”姜旭问道。

男生想了想，回答道：“首先鬼神之说有些太耸人听闻了，不说这个，便是鬼神的存在就于现在的科学世界观不符，而且没有人能证明有神的存在。”

“不错，你分析的有道理。”姜旭笑着点头道，但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且严肃道：“但若是你从小便接受的科学世界观是错的呢？若是真的存在一些人能证明这些神灵的确存在过呢？”

“……”男生被这接连的几个问题问的说不出话来，虽然他想极力证明自己是对的，但作为讲师的老教授，他的这一番话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所以男生一时没有言语。

姜旭看了看其他学生，已有不少学生在小声讨论着，但看其表情显然对他的观点不予苟同，这没什么。他主要是看了看林焱和白灵儿的神色，前者皱着眉，似在思索，后者的表情倒是淡然很多。

“好了，不要再讨论了，你们可以把我的这堂课当做是个故事来听，而且，这门课也没有作业。”姜旭调高音量道，“下堂课还是这个时间，这个教室，想要继续听我说故事的便来吧。好，现在下课！”

随着姜旭说完下课二字，同学们便三三两两的走出了教室，但白灵儿没有起身，林焱也没有离去。

“教授说的话，你信么？”白灵儿向着林焱问道。

林焱摇了摇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我信。”白裙女生自顾自的说道，“虽然我的本意是不相信，但是为了得到某个答案、或是某个真像，人类不都是这样强迫自己的么？”

女生的话很矛盾，前面说自己相信，后面又说自己的本意是不相信，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这让林焱察觉到了什么。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林焱说道。

“谁不是个有故事的人呢？”女生反问道，“你说是吧，林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