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刻似乎总是稍纵即逝。

新的一周升旗仪式的国旗下演讲的主题从文明守法、积极向善变成了期中考试动员大会，站在升旗队伍里偷偷摸摸吃早餐的也都默默地把手里的鸡蛋饼换成了单词本，钟晚耳朵里听着“沉下心查漏补缺，方能笑傲考场”，眼睛盯着前面同学书包上的卡通挂坠，心里却在盘算着结束后回去是背古文还是读英语。

“全体解散”的喊声从体育老师话筒里传出来的时候，各班瞬间窜出数匹脱缰的野马奔向小卖部企图抢到一个鸡腿饼以此撑过漫漫一上午饥饿时光。陈舟朝程澈他们挥挥手，转眼也成为其中一员。许多年后阅遍各色美食的陈舟，提起高中小卖部5元一个的鸡腿饼时，还是止不住想念和回味。

回教室的路上，乔羽深给程澈讲着刚上映的柯南剧场版电影《业火的向日葵》，作为混迹二次元多年的b站资深会员，乔羽深谈起动漫相关就完全像换了一个人，眉飞色舞地给程澈安利着，时不时双手还在空中比比划划。顾慕晴拉着钟晚走在离他们不远的后面一点，一边要钟晚控制步速不能跟的太紧，一边又专注的盯着乔羽深，仿佛她一走神这个人就会原地消失。钟晚笑她要注意克制，顾慕晴眼神却也不动，嘴里啧了两下，“你没听说啊，咱班女生私下里都觉得他手特好看，听说完全是言情小说男主的手，又白又细，骨节分明…”没待钟晚搭腔，顾慕晴紧接着补充道，“我打算找机会去问他道题，然后趁离得近了再好好看看…”

“哎，你可别只顾着看他忘了找我拿笔记!”

“好滴！我记着呢！年级第一的光我肯定是要蹭蹭的哈哈哈！”

钟晚开玩笑地跟顾慕晴说着可别捧她，心底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无比紧张。

当时开学考试成绩出来后，钟晚的妈妈询问她的成绩，钟晚把成绩条递给妈妈后，除了一句“还行，物理得补上”之外，就再没听见其他的答复。从小到大，钟晚都被这样隐形的压力包裹着。身为大学教授的母亲对她要求十分严格，小学时得了满分的试卷收获的是一句“挺好”，初中时拿了金奖的作文答复只有“不错”，钟晚每次兴致勃勃地给妈妈分享她努力的成果，直接的表扬和由衷的骄傲这些她期待从母亲那里听到的她从未有机会窥见一分一毫，结果总是毫无例外地让她失望。这些她想要的礼物是否隐匿在那句模棱两可的答复里，她不得而知，也从不去猜测。

如此慢慢长大，钟晚对自己“真的有那么好”产生的质疑一点点加重，这个原本画着大大句号的肯定句动摇着，消解着她本来圆满无缺的自信心。不了解钟晚的人都以为这样优秀的女孩，该有无数理由只留给他们一个挺直腰背、甩着高高扎起的马尾、骄傲离去的背影，即使表面上不显露，内心里那蠢蠢欲动的优越感也会悄悄地筑起她和他们之间的无形屏障。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钟晚非但从未依恃优秀产生过一丁点自负的念头，还在许多时候被全无必要的自卑笼罩着，过分追求完美，忙于自我否定，吝于把她那一腔天然纯真的信任从他人身上分给自己一点。

这次期中考试，钟晚期盼在物理成绩上看到进步。再拿一个好名次或许能在她心底那堆快要熄灭的自信之火上添一把柴，她于是期待证明自己。当一个人无法从自己那里得到足够的力量时，她只好希望在别人那里收获一些，足够帮助她佐证她“真的有那么好”。钟晚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一手织就的茧壳包裹着，任谁看来都是强大又自信，但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安放着一个多么敏感自卑的灵魂。

但钟晚不会知道，有一天会有人看到这个茧壳，并且试图关心茧壳里的她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