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大院里,姚里长抽着管旱烟黑着一张脸。
“里长大人,您可要给我家主母评评理呀!”眼瞅着王大娘嘴唇动了动,祁嬷嬷赶紧把话赶在前头。
李氏坐在圆凳上,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脸上挂了彩,配上那趾高气扬的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为了保留‘罪证’,特意穿着那身从云秀坊买来的衣服,好好的锦缎一顿厮打后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苏娘和王大娘并肩站在一处,看着李氏装模作样几乎要把银牙咬碎的劲儿,心里乐的开了花。
再看高大熊,啧,活活被揍成了猪头。
看见这一院子的人,姚里长没好气的拿着烟杆子在王二头上敲了敲,“说吧!该怎么赔偿人家。”
王二当年差点被里长收为义子,这下见里长动怒,赶紧赔笑道,“顶不行我去山上打头野猪,犒劳犒劳这位大兄弟。”
高大熊根本不领情,瞪着铜铃大眼,“一头野猪就算了?不行!你要让俺揍两拳!”他这人平时没什么,气狠了那股憨劲就冒了上来。
李氏不甘心她母子白白被打,冷笑道,“一定要把打人的送官!最好让官老爷砍了你们头!看你们还敢不敢嚣张!”
里长一愣,面色露出几分不快。
这李氏真是个没脑子的,若真的惊动官府,到时候十里村的名声可就臭了。他都特意为这事跑了一趟,识相的就该好好闭嘴!
“嘿!里长,你听听她这话,把打人的送官?难道就光我们打你了,你就老老实实的没还手?”既然是撕破脸皮,王大娘更是没了啥顾忌。
里长点点头,就又听苏娘说道,“里长,凡事讲究个因果,此事若不是牵涉到封家小地主,像我们这样的妇道人家,怎么会做出当街打人的事?”
苏娘年轻时读过几本书,里长就喜欢和文化人打交道。当下面色有所缓和,“封小地主?她人呢?”
话刚说完,就见阿芳搀扶着封贤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里长大人,我家主子身子弱,哪儿经得起主母一顿毒打?您可要给我家主子做主呀!”
眼看阿芳跪了下来,姚里长站起身,声音忍不住抬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母?据他所知这李氏不过是封家的奶娘,怎么就成主母了?难道说,传言都是真的?
“好你个小贱蹄子!敢污蔑主母!”祁嬷嬷是条听话的狗,见风使舵张牙舞爪做的比谁都熟练。
时间退回两柱香之前。
封家门前妇人抱团扭打,封贤冷眼旁观看了场热闹,然后就……困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李氏气急攻心晕倒,封贤自觉身子乏了打算闭上眼养养神,结果耳边就炸开锅。
“小主子晕倒了!小主子晕倒了!”
阿芳声音清亮,吵得封贤刚聚起的睡意呼啦啦的消磨殆尽。索性做戏做全套,没拆穿,任由这丫鬟临场发挥。
此刻听芳丫头告状,封贤唇角上扬,只道这贴身丫鬟不是蠢的,还知道借题发挥。
作为哑巴,她就负责老老实实闭着嘴。
祁嬷嬷作为一条忠犬,耳朵里自然听不得有人说李氏半句不好,气势汹汹的杀来。
封贤眸子一转,起身却是把人护了起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祁嬷嬷不将主子放眼里众目睽睽敢以下犯上。
姚里长此人最守规矩,一声厉喝,“胡闹!”
封家再是村子里的大户,那还是受里长管制的。以李氏在封家的作派,传扬出去,他十里村的形象可就败光了!
封贤重新坐回梨花木椅,神情淡漠,散漫随性的模样渗出骨髓显露在眉眼间。
仰首垂眸,高雅出尘。
姚里长似乎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位十里村年轻貌美的有钱人,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光从容色气度来看,这心就偏了三分。
“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芳抬起头,眼泪汪汪,不掺一丝假。
“是李氏,她欺负主子不能开口,仗着奶娘身份做尽坏事。今天就是因为李氏要打主子,王大娘苏娘才拦的。远的不说,前阵子主子磕伤脑袋昏迷不醒,也是因为李氏狠心推了主子一把!”
“里长大人,我家主子是怎么个情况,封家是怎么个情况,若您不公平处置,可是要逼出人命来哇!”
祁嬷嬷心肝一颤,这小贱蹄子,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
苏娘适时开口,“里长,封家在十里村可是大户,大家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姚里长瞥了她一眼,沉吟道,“李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氏没想到里长真的会朝她发难,强忍着心神,面上看似镇定,“里长,贤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说是自己的女儿都不过分,我是她奶娘,也算半个娘,十几年的情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亲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大周尊崇孝道,小地主爹娘俱已不在了,眼下封家除了仆人就剩下奶娘,小地主打小喝她奶水长大,说是亲母女也不算过分。
姚里长想了想,觉得李氏这番话说的也在理。又问,“这丫头说你毒打小地主,有没有这回事?”
“哪能呢!贤儿我可是当亲闺女看待的,平时好喝好喝供着,不信,里长问问贤儿!”
姚里长犯了愁,“封小地主,李氏的话可当真?”
李氏紧紧盯着封贤,眼神里有期待热络还藏着三分威胁。
封贤轻轻一笑,摇摇头。
“里长!我家主子之前伤了脑子,恐怕现在还不清醒!”祁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伤了脑子?”里长抽了口旱烟。
“要不是李氏狠心把主子推倒在地,主子也不可能受伤!我是亲眼见到李氏欺负主子的!”阿芳扯着嗓子喊,生怕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姚里长面色一沉,他现在一把年纪了更不怕得罪什么人,到了他这岁数往往念旧。
当初要不是小地主的爹仗义执言为他出面,他恐怕连童生的资格都保不住,更别说当里长了。
此刻看着封贤那双漂亮的眼睛,诡异的觉得是封小地主的爹在望着他。
姚里长把烟杆子重重在桌上一磕,“小地主,李氏是封家奶娘,说起来是你封家仆人,你有什么决断,不妨来说说。”
封贤拿手支着下巴,很是苦恼。怎么办?她又困了。
阿芳盯着封贤嘴唇,脆声道,“李氏欺主,逐出家门!”
当下就她一个懂唇语的人,里长担心被蒙蔽,又问道,“小地主是这个意思?”
封贤眨着晶莹闪亮的眸子,点点头。
听说要将娘赶出去,高大熊坐不住了。
“为啥要把俺娘赶出去!凭什么!俺娘是封家主母,谁敢把她赶出去!”
姚里长见他还把封家主母挂在嘴边,气的烟也不抽了。“丢人现眼的憨货!要真把你们留在封家,十里村的村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王二,快把这两人赶出去!”
王二眼睛一亮,“好嘞!”
李氏被人推搡着,大吼大叫,“没天理啦!当娘的反被人轰出门,我不活了!”
王大娘淬了一口唾沫,“呸!你算哪门子的娘!小地主这么精致的人儿,哪里会有你这么个丑娘!”
犹记得,十三年前大雪纷飞日,李氏被夫家扫地出门。
十三年后的秋日,享了十三年的富贵,没想到又被赶了出去?
封贤坐在那无动于衷,从始至终眉眼都带了一丝笑。
“孽子!我不会放过你的!”这是李氏在咒骂。
“妹子!你把娘赶出去就不怕天打雷劈吗?!”这是高大熊在诅咒。
封贤挑眉,颇为寂寞的扬了扬唇角。
这对母子大概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