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溟进得御书房时，见房内一股子怪异的压抑感，举头一看，太子、元湛都在呢，元湛淡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而太子则是有些紧张地朝自己看了看，周身似有怨气，但他很快转过头去了。
“关于北部六镇山匪之事，有何看法？”天帝怀着怒气将奏折往案桌上一堆，冷眼瞧着太子。
太子缩着脖子，始终没有出声，手里却紧紧握成了拳头，特别是，元湛就站在他身旁。
经过与南梁的一役，他的心态变了，彻底变了。他乃是天帝的长子，又是皇后所出，自打他出生起便被封了太子，他跟在父皇身边的时间也最长。在他的概念里，这朝廷便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仁臣忠的。可在同安，他竟然那么狼狈了，还竟然差点被杀，他亲眼见到元洵朝他举刀劈来，他当时被吓傻了，事后恐惧到连续半年都在做噩梦，反反复复在梦中见到有人举刀要杀了他，而元湛，则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自己，一脸的鄙夷。
他虽然不曾说出口，但元灏知道的，那个声音一直在他内心最深的地方叫嚣：你，不配为君！
你，不配为君……
你，不配为君……
你，不配为君……
他忘不了那满眼的尸骸，忘不了元洵猩红的双眼，忘不了朝自己落下的剑锋。
那一夜之后，他害怕极了，头脑一热，竟然采纳了凤矢志的谏言，用最拙劣的方式粉饰太平。东宫不能出事，从古到今，哪一个废太子有好下场？他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恐惧与害怕。原来太子之位，并非天经地义，原来东宫之地，乃是置于薄冰之上……
这半年来，一批当时跟随他在同安作战的将领暗暗被替换了，不见了，就那么消失了，虽未经他之手，可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的！
他更忘不了那不偏不倚飞来的手里剑，忘不了一飘而过的衣角……
这个人，救下了他，却也如同钢针一般扎在他心头，这个人那个见过他的不堪，见过他的狼狈。
事后东宫的暗探私下去探查过，徽德城原本是守不住的，可突然出现了一位鬼将军，那鬼将军每每出现便会伴随着诡异的笛声……元灏是有脑子的，他不信鬼神，知道这必是人为。试问整个大魏地界有谁能将一杆玉笛吹得出神入化，又有谁有那个本事在乱军之中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
是了，那个从小一直病怏怏的七弟，那个不问朝政，一心向佛，醉心花草的七弟，那个因着殷氏门第拖累而被迫南迁的七弟，仅仅这么几年的功夫，竟然养私兵、富荒地、败南梁、夺琅琊，在同安大败时力挽狂澜，竟成了与四弟一般震慑着整个朝廷的存在！
是以，他再一次怕了，竟然准了凤矢志前去问七弟的罪，如此，七弟不仅仅见识到了他的不堪与狼狈，连他的阴毒也见识到了！
怎么，一步一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那一战之后，一切都变了。
最令他心惊当然是，父皇对他的态度也变了，那太平，真的粉饰得了吗？这次原本只是北部六镇军中部分将领士兵的小动乱而已，他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可父皇却偏偏叫上了元湛。
这一次见到皇弟，他给元灏的感觉不一样了，少了三分病色，多了三分气魄，尽管他依旧一脸恭谦，却比从前多了些清冷多了些淡漠。如今在朝堂之上，他也一改从前的静默退让，让人莫名感到越来越有存在感，越来越有压迫感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方才他听完父皇所述六镇之事，竟然没有接下这事，而是推荐了四弟，见父皇不慎高兴的样子，又改口推荐了九弟。可如今元溟这般一身酒气地过来，着实让人想不通是元湛故意的还是怎地……
天帝见着元溟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便觉得窝火，顿时脸上又多了三分怒气，手指尖对着元溟的鼻子气得都发颤了，瞪着元湛质问道：“这就是你推荐的人选？”
元湛转头望了他一眼，方才来皇宫的路上便听探子来报说是元溟去卿尘那里闹事去了，诶，卿尘啊……他低着头，随口找了个理由道：”儿臣，儿臣只是……见皇弟思念王妃太甚，希望找件事能让他振奋起来而已。”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着却是卿尘的安好，诶，他叹着气，那个人，叫他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终究还是放她不下啊。
没想到天帝听着还颇为受用，心想着来了京城之后，湛儿倒是收敛了，不过这元溟……诶！他叹了口气，问道：“老九，你意下如何？”
“哼，区区山匪，不足为虑！”元溟撇着嘴，说话还带着一股酒劲，道：“一群乌合之众，难道朝廷的军队还能怕了不成！”
太子张了张口，欲要说点什么，可看着父皇铁青的面色，又缩了回去，把目光转向元湛，现在的他变得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生怕出错，也生怕得罪人。就算九皇弟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想了想，依旧觉得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这个九弟生性顽皮，小时候恃宠而骄，大了也没改了多少性子，而且小肚鸡肠，记仇。
元湛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口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还需谨慎。北方六镇乃是军事重地，北部屏障，虽柔然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但毕竟还尚存一息。若是柔然人的手笔，就算是山匪，也不可小觑。”
他说毕，太子赶紧附和道：“父皇，儿臣同七弟想法相同，需得仔细查探，再行出兵。”
天帝捻了捻胡须，又扫视了一遍三位皇子，道：“朕欲找一位皇儿来处理此事，你们觉得，谁合适？”
高公公在一旁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殿内空气凝结了似的，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元湛低垂着眼睑，忽然嘴角轻轻扬了扬，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愿往。”
什么？元湛竟然主动请缨？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做派啊！定是有什么阴谋！
元溟元灏来不及深思便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齐声道：“儿臣也愿为父皇解忧！”
天帝轻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道：“此事……还容朕想想，你们先退下吧。湛儿，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