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你听我的，回去吧，我在这里很好。”
说完，蔓萝就开始动手抹地，面无表情得像是不会感到痛觉的木偶。
“好什么好？您的双手是干这种粗贱活的手吗？您这双手是抚琴弄画，做高雅事的手！”
“高雅还是低俗，只是世人眼里的不同而已。”
蔓萝卖力地擦拭地板，对芷晴的心急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不看她一眼。
“娘娘，您不要再擦了，芷晴求求您了。”
芷晴难过地留下泪水，蹲在地上，用手按住蔓萝拿着抹布的柔荑。
蔓萝抬起头，对着芷晴不自然地扯开一抹笑容。
“芷晴听话，别哭了，我没事的。”
“娘娘，你何苦这样。”
芷晴泪眼汪汪地凝视蔓萝，失声呢喃。
以前她就是连滴脏水都舍不得让娘娘碰的，而现在，她居然纡尊降贵，伺候一个眼睛长到头顶上去的小人！
“哼，烟蔓萝！算你聪明，知道得罪了我，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还知道劝住你的丫头！”
冬青由莉莉小心搀扶着从地上坐起来。
“暂时不用擦了，我饿了，先去给我把墩好的补品给我盛一碗过来。”
她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玉手还矫揉造作地搭在莉莉手上。
她经常突然变换花样耍弄蔓萝，而今天，在蔓萝的丫头面前，她更要好好招呼蔓萝，把她曾经丢过的脸面给挣回来。
“是。”
蔓萝恭顺地应声，在芷晴不可思议和震惊地目光中，按照冬青的要求，端来了用小碗盛好的补品。
“嗯。”
冬青轻挑起眉头，高傲地伸出纤手，接过蔓萝递来的补品，俯首随便呷了口，突然拍案而起……
“贱女人！这么烫就端过来，想害死我呀！”
冬青当着芷晴的面，居然把整碗滚烫的补品全部往蔓萝身上撒去！
“啊！”
蔓萝疼得尖声大叫，的脸上和手上，凡是上半身暴露的地方，全部都被烫红。
“娘娘！”
芷晴心疼地喊道，看到冬青如此有恃无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也是苦命的孩子，小时候爹娘在婉太妃的政治斗争里无辜丧生，多亏了主人才让她能苟活到现在。
她从小被训练养成冷静无情的个性，在和蔓萝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中，竟真的产生了姐妹感情。
看到春梅这样欺负她，芷晴的眼眶湿润了，呆呆望着蔓萝。
蔓萝捂住灼热的脸颊，无助地摇头。
“芷晴，你快走，我没事的。”
蔓萝知道冬青是故意做给芷晴看，只能劝她快点离开。
她在，非但帮不到她什么，还会勾起冬青更狂热的报复心。
“娘娘，您都被她烫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在的时候她都如此放肆，我走了，她指不定怎么对你了！”
望着娘娘绝美出尘的容颜变得红肿，芙白的柔荑也被浮起了水泡，芷晴实在看不下去了，抑制不住地哭出来。
“芷晴，别哭了，我没事的。”
蔓萝忍住痛，还替芷晴拭泪。
芷晴哭着拉住蔓萝受伤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反复地仔细察看：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让您来伺候她呢？怎么可以这样，您怎么说也是他爱过的女人啊！”
连她一个奴婢都看得如此心痛，皇上可是娘娘心心念念的枕边人，怎么舍得对娘娘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不仅让娘娘去伺候一个丫头，还要受尽丫头的虐待。
“别哭了，就是伺候人的活，你还不是伺候了我那么久？”
“这怎么能一样？我本来就是使唤丫头出身，而且娘娘对我情同姐妹，从来不让我受半点委屈，哪里是您现在这种情境？”芷晴抽噎道。
她虽未奴婢，可是境况一直不比任何人差。只要娘娘添置一件衣物，她必定也有一件。从头到脚，娘娘半点都没亏待过她。
“芷晴，你快点走吧，我必须留下，你在这里，反倒只会把事情搞得更乱！”
蔓萝流下泪，心头的酸涩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娘娘，你给皇上服个软，说几句好话，都会过去的，再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
芷晴拉住蔓萝的手腕，就要拖她走。
“不行！芷晴，不行的。”
蔓萝拼命摇着头，音质沙哑地呢喃。
“好一对主仆情深，只可惜她现在是我的奴仆！要走要留，轮不到你一个丫鬟插手！”
冬青突然叱咤道，手指着地上的碎碗片和散翻的汤汁。
“给我立刻弄干净！臭婊子！”
“你骂谁臭婊子？！你这个不要脸的恶毒女人！”
芷晴愤怒地抬起头望向冬青，而蔓萝却又表情木然地埋头擦起了地砖。
“娘娘。”
芷晴雾水缭绕在眼眶里，眼下的娘娘，当真令她心疼不已。
“芷晴，回吧。”
蔓萝默默地道，看着芷晴的黑瞳涣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那般空洞无光。
芷晴流着眼泪，头摇得像拨浪鼓，毅然抢过蔓萝手中的抹布，强忍泪水，替蔓萝擦拭起来。
“既然您坚持，那就由芷晴代劳吧。”
“芷晴！”蔓萝惊呼。
“谁说你可以？！是皇上把你家主子分配给我使唤的，我要她往东，她就得往东；我要往西，她走不得别的方向！”
冬青横眉竖目，细长的娥眉挑得徒高。
“还是让我来吧，芷晴，给我！”
蔓萝夺回芷晴手上的抹布，又拼命擦着地面，好像她再怎么用力，都擦不干净似的。
“娘娘！”
芷晴急得直跺脚。
“你快走！再不走我要生气了！”
蔓萝突然提高音量，正色道。
芷晴一愣，知道蔓萝是认真的。
“娘娘。”
“快走！”
蔓萝决然地瞪住芷晴，芷晴呆了半晌，捂着哭咧的嘴巴跑了出去。
这样娘娘，实在太可怜了！
她看下去，就算是个奴婢，她也看不下去了。
“还挺识相的。”
冬青蹒跚走过来，斜瞥住蔓萝被烫伤的小脸，讪笑道。
蔓萝不搭腔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干着手中的活。
“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她突然瞪大美眸，一脚狠狠地踩在蔓萝烫满水泡的手上。
“啊！”
蔓萝苍白的小脸瞬间沁出细密的虚汗，冬青还不解恨，整只脚掌以蔓萝的手背为中心，使力地来回蹂碾，地上的碎片扎进蔓萝的手里，疼得她想要尖叫。
蔓萝垂下头，布满淤青血泡的柔荑颤抖着浸进冰凉的水里，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手背上传来。
她的贝齿紧紧抵住唇瓣，血丝渗出在发白的唇上，忍着剧痛，拧干了弄污的抹布，然后不断重复着擦地和捡拾碎片的动作。
莉莉朝冬青望了一眼，哂笑道：
“哼！没脸没皮的东西！亏你曾经还是个娘娘！”
“就是！瞧她现在的样子，就连乞丐都胜过她数倍！皇上还能再看上她？”
冬青讥诮着揶揄。
主仆两人一搭一唱，对着蔓萝极尽侮辱之能事。
她没有任何言语，听着、记着，心碎着。
“你给我听好了，这十几盆都是我和馨惠妃换洗要穿的衣服，你都给我老实洗好了，等会儿我就要来验收。若是有半点马虎，就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莉莉狐假虎威地挑起眉，蔓萝的工作已经扩展到替一个丫头洗衣服。
“你放下吧。”
瞥过堆积得如同小山的衣物，蔓萝的目光稍稍停滞了片刻，然后捋起袖子，麻痹自己的意识，拣起一件来，便开始在搓衣板上费力地搓揉。
“哼！”
莉莉撇脸冷哼了一声，然后走开。
浸泡在水里的手还在隐隐作痛，昨日被烫伤的地方并未及时处理，现下已经发炎溃脓。
那双纤长细腻的一双玉手，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到处都是斑驳的伤口。
蔓萝咬紧嫣唇，强迫自己忽视内心所有的涩意。
囫囵吞下去的，是苦，带着血腥的味道。
冬青挽着龙胤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近。
蔓萝顿时怔住，脚底像是在地面生了根，再也移动不开脚步。
说笑戛然而止，龙胤盯住蔓萝憔悴苍白的脸蛋，额际的青筋突起，大掌握成拳状。
冬青在两人间来回瞥了两眼，附身粘上来，像只八爪章鱼似的缠上了他粗壮的胳膊，媚眸轻蔑地瞄了蔓萝一眼，嫌恶地道：
“皇上，咱们回屋歇息去吧。这个女人看到就碍眼，多见反倒让人感到糟心。”
龙胤仍然一瞬不瞬地攫住蔓萝，连正眼也未瞧冬青一下。
“你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皇上？”
冬青挑起眉，对龙胤的反应大感意外。
“下去！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冬青蹙紧眉头，愤恨地瞟了蔓萝一眼，最后极为不满地走开。
洗衣的深井边，只剩下她和他两人。
异样的气氛肃杀了周遭的空气，接下去是持续良久的无言。
“你……想和我说什么？”
蔓萝首先开口打破沉默，口气是犹豫且不确定的，两只小手仓促地叠放在身前。
“伺候别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眯起鹰眸，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蔓萝垂下长睫。
“我还能适应。”
“还能适应？也就是执迷不悟的意思？”
龙胤挑起一侧的俊眉，睇住她的眸光却仍然锋利。
“是我先对不起你，你要惩罚我，我都愿意接受。”
她幽然地道，目光深沉地望向远处。
他半眯起俊眼。
“不觉得委屈？”
蔓萝抿紧嘴巴，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的眼觑得更深。
“也不认为我很过分？”
她的回应依旧是摇头，没有半句口头上回复。
“说话！为什么只是摇头！”他粗暴地按住她的肩膀，冷喝道。
蔓萝愣然望着他，停了半晌才缓缓张口……
“没什么可委屈的。”
他凝睇她凄楚的清眸，狂狷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定在她脸上。
“如果你开口求我，我可以让你不用再去兰馨宫伺候。”
只要她求他，他可以既往不咎。
“求你什么？”蔓萝缓缓抬起凝眸。
龙胤皱起俊眉，好个无所畏惧的模样！
胸口那把无名火，无来由地烧得很甚！
“好个心甘情愿！让你安分呆在我身边，还不如在伺候别人，是吗？！”
“我。”
蔓萝骇然地仰望他愤怒的脸，还未弄清楚状况，就被他愤然的炽眸瞪得全身发寒。
“滚！”他放开了她，黑脸指向兰馨宫的坐落处。“滚回去做你的丫鬟！既然你这么喜欢！”
蔓萝的眼泪瞬间涌现出来，在眼眶打了个圈，潸然而落。
“那我过去了。”
她哭泣地微咧开小嘴，加快了脚下的碎步。
离他远一些，也许伤害就小一些。
背后颀长的人影，手中的拳头不自然地收紧……
该死的，居然对他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嗳！贱女人，你的饭！”
莉莉狠狠往蔓萝身上啐了一口，把一只盛满变色异味的破碗递到蔓萝面前。
蔓萝目光呆滞地看着，没有立即接过。
“喂！你愣什么愣！你还以为自己有多不了起，是不是还得我伺候你吃啊？”
莉莉把饭往她嘴上恶毒地塞了塞。
“唔……”
蔓萝皱紧眼皮，因她狠厉的挤塞，牙龈处都溢出了鲜血。
莉莉呲牙裂嘴，粗暴的动作并不停止，蔓萝只得被迫接住这碗饭，其实一闻味道就知道这是馊饭。
冬青下午被龙胤先赶回来，心里憋着气，自然要找蔓萝发泄。
前几日，蔓萝干完活，还能吃上她们剩下的残羹冷炙，可今天，冬青蓄意羞辱她，只给了她一碗馊饭。
“吃呀！快点吃！难不成还嫌差吗？”
莉莉双手叉腰，对住不远处抚着肚皮娇笑的冬青挤眉弄眼。
“这饭是馊的。”蔓萝哽咽地小声说。
“给你吃馊饭就不错了！难道还想让我把你当观音菩萨一样供起来吗？再挑三拣四，就连馊饭也不给你吃！”
冬青突然插话，凤目倏然瞪得老大，狰狞异常。
蔓萝蹙紧眉头，端住破口的饭碗，目光愣然。
“给我吃！用手抓饭！”
冬青眯起眼，阴毒地下令，唇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快点！”
莉莉也帮腔威逼道。
蔓萝被逼到死角，眼泪刷刷然地往下落。
她们对她越来越过分了，像是虐待囚俘一样地折磨她。
可是现在，她根本无处求告，龙胤适才还又骂了她，他根本已经不愿意再多看自己一眼了。
没人会帮她。没有人。
蔓萝颤抖地伸出伤痕斑驳的小手，一股翻涌而上的羞耻感令她感到反胃想要作呕，馊饭和着泪眼，慢慢被扒进嘴里，除了苦，还是苦。
“哈哈哈！馨惠妃你看她，多像只狗？”
莉莉指着蔓萝的鼻子，毫不拘束地大笑。
“可不就像只落魄的小母狗吗！”
“。”
两人把蔓萝当做玩偶任意耍弄、讽刺，边说，还边哄堂大笑。
冬青和莉莉漫笑的嘴脸在蔓萝的瞳孔中放大，她沾满米饭的手悬挂在半空中。
羞愤、无奈、心凉。各种情愫混杂其中，闷得她透不气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现在的她，像一个可以被人肆意蹂躏的难民，这让她想起了娘亲的身世……
娘亲曾经，也是生活在垂死边缘的难民。
看来有些事，有些命，都是早已注定的，就算她为妃为后，还是改变不了上天的安排。
“主上，那个春梅实在是太过分了，蔓妃娘娘怎么说对她也不薄，竟然这样虐待娘娘，就算好端端的人，长期也吃不消这样下去的！”芷晴看不下去，找到龙胤。
龙胤冷肃的脸孔如同回到最初，找不到表情，只有冷漠。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以后没有蔓萝宫了，你回到冷森手下，边境短时间内就会暴乱，你随时听候朕的其他调遣。”
“可是……”
“没有可是。”龙胤冷硬地再重复一遍。
芷晴想再为蔓萝说几句话，但自知是撼动不了主上的意志的，只得退下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