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大殿之中后，徐天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慢了下来。

他缓缓打量着四周，这里似乎是宫教司内的玉伶用来练琴之处，陈列着不少琴桌，其上摆放了一些手帕、琴布这些女子之物。外面虽说颇为炎热，但里面却是颇为阴凉舒爽，不知从何处卷来几缕轻风，将大殿装饰的彩绫吹得微微飘动。

徐天望了一眼尽头拐角处，那里尚还有一道宫门，想来姑姑便是在其内了。他想了想，便向着那道侧门而去。

稍显空旷的大殿之中，起初只有徐天的啪嗒啪嗒的脚步之声在四周回荡。但不知何时，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些许瑟瑟琴音。

起初，这琴声颇为飘忽不定，犹如山间清泉，叮咚一声便消沉片刻，随后又悄然响起。琴弦被拨动后微微轻颤，清澈如水的曲乐缓缓流淌，从门缝中飞出，回荡在大殿之中。

随着徐天越往里走，这琴声便越是清晰入耳。

低沉的曲调萦绕在徐天耳边，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他很快便分辨出，这曲子正是那次中月灯会之夜虞尘萱弹奏的曲子。后来，他才知晓，这曲子便是自己姑姑所作。

“忆故人……”

徐天听着这满是离愁别绪的旋律，双眼微微失神，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终于，他脚步在尽头的门前停了下来。此时，已经可以判断，琴声便是从里面传出的。看来，姑姑便是在其内弹琴了。

比起虞尘萱弹奏此曲时那种清幽之感，他姑姑的曲音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多了几分沧桑之意，增了不少淡淡的黯然神伤，便好似只身面对滚滚洪流般，身不由已，被俗世所卷。唯有心中牵挂的故人，才可慰藉一颗孤寂之心。

徐天凝神细听着，心中没来由一阵低沉，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看了看眼前并不算厚重的木门，双手搭在门框之上，只觉得有万钧之势，沉重得难以打开。

终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激荡的心神，用有几分颤抖的手，嘎吱一声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入目之内，是一间稍小但并不显拥挤的房间。其内唯有一副床榻，一张书架，和一木箱而已。但徐天的视线，一下子便被前方所吸引。

隔着一道白色纱帘，有一道纤柔的身影背对着徐天而坐，正低头抚琴，似乎对于他的到来浑然不知。

这女子身形看起来有些柔弱，一袭素雪长裙，青丝随意盘起，显得清幽淡雅。

虽说看得不甚分明，但徐天第一眼看到这女子的背影时，便好似见到久逢的亲人一般，并没有多少疏远陌生之感。

徐天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既没有上前打扰，也不曾开口说话，而是静然无声地立在门口，耳边听着对方的琴音，脸上泛着复杂的神态。

过了一会儿，萧瑟的琴声徐徐散去，屋内又恢复了沉寂。

素裙女子缓缓起身，抬眼看向了徐天所在之处。

即便隔着纱帘，徐天还是可以看清她的模样。眼如水波，眉似墨玉，琼鼻小巧，丹唇微抿，虽说不是很惊艳，但另有一番秀色可餐之感，娴静端庄，举止优雅，带着几分书卷之气。

也不知是否心里作怪，徐天总感觉她的眸子和其父的眼神颇为相似，文气中带着一抹倔犟决然。

即使心里有所准备，当素裙女子看到徐天之时，还是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颤，美目中闪过千万般的思绪，心底犹如潮水涌起，久久不能平静。

她抬起步子，拨开纱帘后向着徐天慢慢走近，但一双蕴含着无尽温柔的眸子，却是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像，实在是太像了……

徐思琴定定地看着徐天的面容，眼前时而是兄长徐安对其宠溺一笑，时而是徐天那复杂难明的神情。

她神色恍惚，脑海之中，仿佛浮现了兄长当年的模样。

“思琴，今日你又偷懒了，若是让爹知晓，定要罚你。”

“走，兄长带你去逛长安街，那儿可好玩了，给你买纸鸢可好？”

“小妹，兄长要出远门了，你在家随姐姐好生练琴，回来我便考校于你！”

“思琴，如今葳蕤不在了，这徐家，呆着有何意义，小妹你随我一同走吧……”

……

她耳畔响起兄长的一言一笑，原本有些模糊的画面，此刻一下子便如同昨日所见一般。多年来的牵挂和孤寂，瞬间爆发开来，化作两行热泪，从其脸颊滑过。

徐天见此，心头一颤，鼻子也有些发酸。他上前一步，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有几分哽咽的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声。

“姑姑……”

徐思琴听到徐天这一声呼唤后，便犹如见到多年失散的骨肉一般，心中时而激动不已，时而说不出的开怀欣慰，隐隐间还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她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了，便忙用手帕将泪水擦去，但眼眶还是有些发红。

那日她从虞尘萱口中得知兄长徐安已经去世的消息后，整个人便似坠入了冰窟般，一颗心都充斥着悲痛欲绝之感，只觉得万念俱灰，世间没有多少留恋之处。

但此刻见了兄长唯一的子嗣后，她感觉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即便她不曾有过为人母的经历，但眼下看着徐天，便如同看向自己的亲儿一般，只想将满腔柔意倾注在他身上。

或许是被徐思琴那宠溺万分的目光看得很是不好意思，徐天颇为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干咳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天儿，姑姑有些失态了，你不要见怪。只因为你和你爹模样太像了，我还以为见到的是他呢。”

徐思琴轻轻挽了挽鬓发，声音柔和动听。

徐天面带讪笑，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那模样便似初进城中的孩童一般，拘束中带着几分赧然。

“天儿不必这般紧张，来，坐下说话。”

徐思琴抬手指了指一侧的席垫，示意徐天坐在那儿。

见姑姑冲自己舒展玉容，脸上的笑意暖暖的，宛如春风拂面，让徐天心底的一点别扭感也打消了不少。

于是，他便乖巧地听从了对方的话，在那席垫上缓缓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