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莞莞上了软轿,抬轿的四个小太监应是御前侍驾侍奉的人,因此步伐轻快如飞,行动迅疾,可紫禁城非常大,因而拐拐转转,也花了半个时辰才到紫禁城。
紫禁城皆是以流璃金瓦为顶,配以大扇的菱花格窗,殿宇前那清一色的墨玉地砖在夕阳的斜照下似给染成为血红一片,反射的余辉有类蒙眬而冷清的寒意。
上官莞莞下了软轿,伴随着老姑姑踏上两边层层雕着瑞兽浮凤的青玉石阶,在宫门吱呀一下开启时,迎脸扑来一阵木炭掺合着合欢香的味息,清清雅雅,却仍然觉的凉凉清清。
“娘子这边儿走”
老姑姑对紫禁城的格局非常熟悉,她领着上官莞莞跟阿翘穿过金璧辉煌的殿宇,绕过雕梁画栋煞是精美的曲折回廊,穿过四壁绘着牡丹,梁顶雕凤的走廊,转到了一处非常幽僻,却满铺锦的正殿中,而后自己垂着头缓慢的退出。
这,便是坤宁宫,皇后的寝殿,亦是修养之所。
“母后,二姨妈来了”
上官莞莞才踏进坤宁宫,便听见一个似孩童一般的稚嫩声响从殿中雕设的青玉雕祥云飞凤,外框镶赤金百兽的大影屏后传来。
她微黜柳眉,等不及欣赏这宫殿的华丽,便给一帮宫女簇拥绕过影屏走向殿宇正当中。
影屏后,殿宇的正正当中,更为奢华绝伦,宫殿顶梁悬挂着各式的美人儿羊角流璃灯,每一盏灯下边全都梳着长长的金黄穗子,当中还悬着青玉雕刻的凤形器皿抑或香烛粗夜明珠,而这类宫灯的最正当中还悬挂着一根金黄金丝团凤绣纹的纱帐,纱帐分为内外三层,遮蔽着一张玉雕飞凤的白犀角床镶框大床。
床畔上坐着一个面颜缄默的少年,他眼纹丝不动的凝望着帐中的人。
上官莞莞跟阿翘走至床边,阿翘先哭了,她抽泣的跪在地下唤道:
“大姑娘,二娘子来瞧你啦。”
床帷上的好像没啥反应,片刻以后才发出了微弱儿暗哑的声响:
“小莞…是小莞来了么?”
上官莞莞心尖一动,虽然她和这女人没任何关系,可是兴许是由于自己占了她小妹的身子的缘故,自个居然有些不忍,因此走向前,淡微微的道:
“是,是我。”
上官莞莞隔着纱帐看着罗纱纱帐,隐约中看着一个好像已枯竭的手缓慢的抬起,兴许是气力不足,又颓然的掉下,经过这般几回,纱帐内才又传出气若游丝的暗哑声:
“小莞…过来,其它…人,全都出去……”
“是”
殿宇中的数名姿色秀美的宫女纷纷垂头,分两边退出了影屏,合上了殿门。
“小莞……”
纱帐轻轻战动,传出了一阵沙哑的咳嗽音,听的人心惊,床帷上也发出簌簌的声响,好似是越文澜趔趄挣扎着想到来。
上官莞莞想向前帮忙,可此时一直坐在床帷边的少年却忽然脱下了龙纹靴,爬上了床帷,揭开纱帐,抚起越文澜,要她倚靠在他瘦削的肩头上。
上官莞莞有些失神,此时也才看清晰这少年的样子,这应当就是越文澜的儿子,当朝的皇九子,只是他看起来却不似传闻中唯有十岁,倒像十二三岁,乌发金冠,唇红齿白,长的俊俏阴柔,可是眉目间却还隐匿着二分坚韧内敛,可眼光却是又带着倨傲不羁的狂放邪气,要人感觉非常矛盾,也非常不舒爽。
此时,皇九子也抬眼瞧她,视线冰寒儿幽沉,好像在警告她。
上官莞莞柳眉微动,直至越文澜虚弱的呼唤声扯回了她的冥思时,才豁然发觉床帷上的女人消瘦的几近可以用瘦骨嶙峋来描述。
越文澜眼眶深陷,颧骨突出,鬓发绫乱,唇瓣泛紫,可是,即使是这样,却仍旧可以从这幅线条轮廓中瞧出当初的美艳跟倾城。
越文澜瞧着上官莞莞刹那惊异的眼光,吃力的扯动嘴角,好像想对她笑,可是终究没成功,她吃力的道:
“小莞,姐姐…如今的模样是否是非常难堪?”
上官莞莞瞧着越文澜的样子,终究明白皇九子为何用那类眼光瞧着她,那应当是为人子女想保护自己娘亲而对她发出的警告。
上官莞莞瞧了一眼仍然视线森寒的皇九子,却露出淡微微了笑容,她向前攥住越文澜只余下皮包骨头的手,道:
“姐姐跟先前一般美……”
皇九子眉目动了一下,随即就把眼光从上官莞莞身上挪开,而是纹丝不动的凝望着自个怀抱中的母后。
越文澜听见上官莞莞的称赞,终究露出了笑容,可随即就忽然反攥住了上官莞莞的手,那模样和适才的面如死灰全然不同,且似乞求的凝望她,不,应当是乞求,悲戚的乞求。
上官莞莞不晓得越文澜想干嘛,可是直觉她有啥事儿要跟自己说,便道:
“姐姐要小莞干嘛么?”
越文澜深陷的眼圈中淌下了澄澈的泪水,她慢慢的点了下头,张了张嘴儿,却没发出声响,兴许,她自己亦是不晓得应当怎样说,可随即,她又攥住皇九子的手,把他的手缓慢的递交到了上官莞莞的手上。
上官莞莞有些惊异越文澜的举止,莫非她是想……此时,皇九子反抗了,他反攥住皇后的手,说:
“母后,元儿不会要母后离开的,元儿会一直陪着母后。”
越文澜抬眼瞧着这执拗的儿子,却无奈的淌下更加多的泪水,她仍然坚定的把皇九子的手搁在上官莞莞的手里,狠狠的攥住他们俩人的手,暗哑的声响带着哽咽:
“小莞,同意我,好好,好…好…好好的照料元儿,辅助…辅助他变成皇太子,为…为越氏……”
上官莞莞楞住了,越文澜要她辅助皇九子,莫非她不晓得越小莞是一个大字儿不识,腹中草莽,正天只会闯祸的粗蛮刁钻的大姑娘么?
“姐姐…”
上官莞莞的话还没讲完,越文澜攥住她的手忽然滑落下,如若断线的枯枝儿木偶一般荡在窗沿上。
上官莞莞余下的话梗在喉间,呆愣的瞧着这一个原本还是有游丝尚存的性命刹那间陨落凋零,既惊愕也心疼。
“母后,母后……”
皇九子忽然抱着已合上眼的越文澜大叫,可是越文澜再也是没动过。
殿宇外的人听见了响动,推门冲进,可皇九子却忽然扯下纱帐遮蔽住了越文澜,对那一些宫女大叫道:
“滚出去……”
这所有发生的太忽然了,乃至冲进来的人全都惊乱的不知所措,跌跌撞撞。
殿宇中,皇九子抱着越文澜恸哭,那悲痛的声响几近可以冲破宫檐,震荡九霄。
“圣上驾到——”
殿宇外,一阵尖利的声响忽然传扬进了坤宁宫,吓的殿宇内不知所措的宫女全都你撞我,我撞你的跪地趴伏。
上官莞莞转脸向门边看去,殿门给推开,夕阳照射进来,隐约中一缕枯瘦却是又高健的背影闯入了她的目光。
她狭起双眼,却只听见了一个低醇威严的声响震荡在雕满金龙飞凤的宫殿中:
“皇后薨驾,下旨厚葬”
上官莞莞一愣,她抬眼看向这前两日才大张旗鼓,为皇后前往归元寺祈福,给四海天下人传为和皇后伉俪情深的老皇上,可在人影晃动中,只端详到一张颓老的面颜跟幽邃冰寒的眼睛。
老皇上仅是平静的瞧着痛楚的皇九子跟那纱帐后嶙峋的枯骨影子,瞳孔深处没悲疼,没泪水,乃至不曾迈动步伐向前去瞧瞧这女子。
原来,这便是帝皇的爱。
这般的冰寒!
已近掌灯时分,紫禁城内外腾起了一片冰寒的雾汽,显的分外寒凉。
越文澜忽然薨驾,震的越氏一族跟早便已预备好大丧后事儿的紫禁城内外全都有些措手不及,礼部尚书跟后宫奚宫局已忙活起来,把为新年预备的红绸绫罗全都已拆下,换上了雪白灵幡,坤宁宫跟紫禁城中摆设的白花中的黑色祭字分外的怵人眼目。
今夜,大臣和天子,嫔御跟宫女还是有越氏一族的长幼全都无一入眠,给宣召入宫的快马而来,没给召见的,则是局促守望,唯怕宫中生变,断送了荣享了二十多年的荣华富贵。
澜后一死,中宫之位虚悬,后宫嫔御凡有子嗣者全都心存觊觎,乃至在灵堂才布好之际,便有嫔御带着皇子,以孝贤之名祭拜皇后,也顺便给满朝文武示范表忠,想趁机脱颖而出,谋取中宫跟皇太子之位。
皇后大丧,皇九子披麻戴孝的跪在灵柩前不愿离身,宫女跟奶妈全都没法子,只可以任凭他,而上官莞莞则在才换上雪白的素服时,便给一名看起来年老的太监传召去乾清宫面圣。
“圣上,越小莞带到”
引路的老太监声响刻意压低,好像怕惊扰了坐在龙椅上瞌目的老皇上。
随即,在老皇上不曾张口的状况下,卑躬屈膝,缓慢的退出了宫殿。
这是乾清宫的正座甘露殿,四面开阔,是皇上的寝居之所。
昏黯中,上官莞莞抬眼看向坐在龙椅上,合目端坐,身穿金黄龙袍,瞧起来威严无限的老皇上,却仅是静悄悄地站着,没请安,也是没下跪。
老皇上也是没讲话,好像睡着了,可是却听不到丝毫味息音,好像他也随着皇后登天西游去了。
寂静,伴同着冷清,如若殿宇两边偌大的紫金雕龙香炉中的龙涎香一般缓慢的萦绕,升起,弥漫整个宫殿。
“你仿佛并不伤悲”
忽然,从龙椅上方传来一道低醇的声响,声响不太却浑厚有力,气魄逼人。
上官莞莞漠然的抬眼,不曾讲话,只是一下讽笑。
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忽然张开双眼,狭目迎着昏黯浮游的烛火闪烁着幽邃诡谲的光芒,跳跃的火光映在他长眉上,颓老的面颜带着精炼,冰寒的逼视着上官莞莞。
可是上官莞莞却仅是不温不火的瞧着脸前这年近花甲,垂老残喘的老皇上。
老皇上看着上官莞莞丝全无惧的面孔跟冷凝空灵的眼光时,狭长的视线微动,好像在端详脸前这胆大包天却镇定自若的青葱少女,随即,启唇道:
“你就是越安石收养的二闺女,越小莞?”
老皇上的声响悚然的令人摸不着底,他好像在怀疑上官莞莞的身份,他是九五之尊,在召见任何一人以前,定然全都把她的身世背景全都摸的一清二楚,可是这一回,他觉的自个收到的信息和脸前的人全然不相符。
“我是”
上官莞莞淡微微的张口,面颜冷清的看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她便如若一个精美的木偶,可虽然站在灯火摇曳的昏黯处,却映出令人安心的淡光。
老皇上狭起双眼,颓老的手扣在龙椅上鳞片匝起的头龙上,身子缓慢的前倾俯视十阶青玉石阶之下的娇小背影,浑厚的声响凝着冰霜:
“见寡人,为何不跪?”
上官莞莞垂睫低眉,丹唇凝着讽笑,她慢慢的俯身跪拜:
“妾女越小莞参见圣上。”
老皇上忽然对脸前这不卑不吭,容貌精美柔媚的青葱少女有了兴趣,他缓慢的后仰,以一副疲累的姿态倚靠在龙椅上,转动青玉扳指的举动好像在忖度什么,少顷,他停下举动,淡微微的道:
“你非常有意思。”
上官莞莞可笑不语,对她来说,宝座上坐的,只是是一个佝偻的老人,不具备任何的威胁,若她想,她可以随时取他的性命然后在紫禁城里消失。
她亦可以不顾越氏一族的性命,撒手离开,到底这儿对她来说,没任何意义。
老皇上好像已体会到了上官莞莞冷漠跟无情,他睨视上官莞莞,嘴角凝起了一缕令人悚然的笑容,居然对她道:
“寡人寻觅半生,想找一个能和寡人并肩四海天下的女子,却没料到在寡人风烛残年之际才碰到。”
上官莞莞微愣,不明白老皇上什么意思,却见他忽然正睨她,道:
“寡人预备册立胤元为皇太子,可是皇后薨了,无人代为教养,你,可乐意代替皇后教养皇太子?”
“圣上什么意思?”
上官莞莞视线泛冷,忽然想到越文澜临死前讲的那通话,莫非他们早便预谋?
“这是皇后的遗愿,寡人,不想辜负她”
老皇上答复的极为简单,好像二十年的夫妇没似海恩情,唯有一句‘不想辜负’。
“而且,胤元如果作了皇太子,越氏一族仍旧可以安享富贵”
老皇上见上官莞莞不讲话,又补上一句。
上官莞莞讽笑了一下,转头就走。
皇权富贵,和她何干?
老皇上陡然狭起双眼,迸射出凌厉的冷光,他忽然起身,声如洪钟的斥道:
“莫非你想令皇后死不瞑目,越氏一族满门抄斩么?”
上官莞莞声响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