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事，二姑娘格外得了庞先生的看重。他没有想到，那个水车竟然是这个小姑娘看了农书后才有了举措，这若是传开了去，可是造福了天下百姓。如今又出了私银办农学，为农人谋福，如此胸怀，真正要愧煞了七尺男儿。

因而私下里和九殿下言到：“可惜了，这姑娘竟已有了先生，若老夫膝下也有个这样的学生，也不枉教授了一辈子的书。”因着二姑娘已经有了先生，他不便夺人所爱。

九殿下则不认同：“先生若是常常指点，她怎么不将您当成先生般地敬重、仰慕？这名份是说给外人听的，要紧地是先生在橒妹妹心里，认定了您也是她的授业恩师才是。”

“倒是老夫入了俗套。便是有半师之名，也心满意足了。”庞先生之后便常常考较二姑娘，若有不对或不足的则教导与她。二姑娘受了他的教诲，学识突飞猛进，累的袁先生纳闷不已。

而九殿下则皱着眉头：“我只是想不明白，她的先生并不出色，也授业不久，为何她小小年纪能想得如此之深远，并付之于行，得益于世。这天下有多少的读书和为官之人为何就想不到呢？”

陈先生叹道：“在他们眼里，这些都属于奇巧淫技，怎肯用心而为。梁姑娘年纪幼小，心无旁骛，又一心经营庄子，自然与他人不同些。老夫敬佩地是，她能以咏物之诗参透其中奥妙，再付之于行，实在难得啊。”

九殿下陷入了沉思：如果这些所谓的奇巧淫技能广用于庶众，那就是天下利器。为何从不见工部有此利国利民的农具产出？那边的能工巧匠最众，却多是为皇家建造宫廷园林罢了，真是暴殄天物圣所哀也。若是天下都用上了水车，这干害水患灾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若朝廷能免去税赋，灾民们也不至于背井离乡要饭活命，朝廷也不见得会左支右绌，让父皇每每忧心与民，坐卧不安。

“不管是学农书、造水车，还是立农学、教愚民，这都是一个仅仅才六岁的小姑娘家所为，这不仅仅是聪慧敏锐，更需要广阔的胸襟和长远的眼光才能做到。真替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汗颜啊。”九殿下忍不住抨击了朝中大臣。

此后，九殿下看二姑娘的眼神除了怜爱，还有一丝敬重。

二姑娘没有出门去知府府上，也不曾去看端午龙舟，但是对于陈先生提出要去西溪舟上画水鸟之事却犹豫了。

五代滕昌祐曾言“工画而无师，惟写生物”。宋有写生赵昌者，东坡先生曾写诗以赞“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古代先人早已走出了内院，注重自然视野丰富且灵动的素材，以期获得“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美感。

二姑娘的公鸡画得好，是因为陈先生让她圈养了几只大公鸡，又让婆子们逗弄它们斗架鸣啼，二姑娘日日看着自然对公鸡的各种形态有很深的印象，那画作便有了精气神，就如同当初她画燕子似的。若是常年待在后院，对山水景致花草虫鸟没有更深刻地观察和了解，便是再好的画技，也无法领会其中精髓，更何况要达到隽永的意境。

因着二姑娘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九殿下便到了西溪芦雪。

这个时节的红菱最嫩了，两个人坐在一起用了菱角酪，不比其他果子香甜可口，棱角清甜脆嫩却是十分爽口。

九殿下说：“这菱角该是才捞了上来便做了吃，十分清甜，非京城的点心可以比的。”

二姑娘吃了十分满足：“嗯，稷哥哥说得很是，这乡下最大的好处胜在方便、物事新鲜，一个时辰前还在水里，这会子却在肚子里了，自是其他地方无法比的。”二姑娘摸摸小肚子，乐呵呵地。

“如今正是吃菱藕的时节，却不知如何采菱，又如何采藕，橒妹妹可是见过？”二姑娘吃完来了菱角酪，嘴角上留着一点奶汁，九殿下小心地用他修长的手指替她擦了去，再问着她。

二姑娘脸红红地，有了羞意，大大的凤眼眨了几下，摇了摇头，望着她稷哥哥说：“橒儿也不曾见过。陈先生说画画最要紧的便是认识外物造化，若是闭门造车便是再好的技艺也是僵化固惟，难出新意。”

九殿下赶紧地说：“可不是，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气，变化万千，岂能在一室之内领悟其中精粹。便是陈先生也必是要去山水间寻找灵性，融会贯通后才能登峰造极。橒妹妹万不可故步自封，如今天气渐凉，稷哥哥也待外出看采菱采藕，不如一同去了，若有什么心得也能相互切磋。”

二姑娘一听稷哥哥也要去，立即双眼弯弯地看着他：“嗯，橒儿听稷哥哥的。”

九殿下望着二姑娘纯净而灿烂的笑容，直觉得心里暖暖地、又软软地，十分欢愉。

趁着立秋之后早晨凉爽之时，卯时一刻，九殿下先去西溪芦雪接了二姑娘，再与先生们一行人，往洪洞港而去。

港口早就停着一艘画舫，九殿下牵着二姑娘的手，扶着她上了船，又一起坐在了船头。周边、后边跟着十几艘小船，不远不近地跟着，该是九殿下的侍卫了。

二姑娘身边只带着寒兰、青浅伺候着，喜雨、紫霞和玄墨分别伺候了三位先生，而九殿下身边除了徐伴伴，还有梅姑姑和秦瑜、唐梅，只不见了小魏子。

二姑娘第一次见到梅姑姑，只见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细眉细目看上去很是温婉，看向她的眼光也是十分柔和，二姑娘向她展颜一笑，梅姑姑瞬间有些惊艳的感觉：真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啊。

西溪河阡陌交叉有上百条水路，十几座石桥贯通，若非有人向导，进去了还不容易出来。

清风习习，芦苇沙沙作响，河面时而狭窄时而宽阔，岸上之人时有劳作，或担扁挑重，或浣衣埠头。鸥鹭翩翩，野趣盎然。待得入港深处，又见各色彩鸟或鸣翠婉转，或群起群落，具是不曾听过见过的。

撑船的是二位三十几岁的妇人，长得眉清目秀，口齿很是伶俐，一路娓娓道来，只听得坐在船首的二姑娘目不暇接起来。

“稷哥哥，橒儿再想不到这河里竟然是九曲十八弯，如迷宫一般，若非妈妈们引路，再走不出原来的河道了。”二姑娘和九殿下的视野最是广阔，一路过去随着画舫的不断移动，景致也随之变化，竟是十分惊奇。

“可不是，便是这芦苇也与岸边的不同些。”九殿下观察的也很是细致。

陈先生也点头认同：“这岸边的芦苇有固堤之效，茎粗而韧，可建茅屋和制箭秆用，芦苇之外衣可做芦帘、凉席。”

二姑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哦，原来还有这许多的用处啊。”果然要出门多看看，真是长学问了。

西溪芦苇荡中，鸟雀鸥鹭不断在空中盘旋，或从芦苇乍然飞起。啼声清脆婉转。

二姑娘看得眼花缭乱：“真正没有想到，这鸥鹭竟然形态颜色各异，再不是橒儿以为的都是白色呢，我瞧着竟有十几种之多。”

九殿下频频颔首：“橒妹妹你看，这长斑纹的是斑头鸺鹠吧，你看那灰色的该是燕隼，还有你看，那个褐红色可不是才刚妈妈所说的是红隼吧。”

站在两位学生身后的陈先生，看着远去一树古藤虬枝上的赤隼捻须颔首：“该是一副上好扇面。”

旁边的两位先生一样抚着美髯频频点头赞同了陈先生的话：“善，大善。”

二姑娘一听就赶紧地再看上几眼：陈先生的生辰就是乞巧节，自己正愁着该送什么礼才好，不如画了这只鸟，送个扇面，先生必定喜欢。

当太阳升高的时候，已经到了西溪镇上的河渚街了，一行人下了船便去了一家叫秋芦雪阁的小楼用午膳。整个小楼已经被不见了的小魏子包了下来，如今正在厨房盯着满头大汗，神色紧张的厨娘张罗着饭食。

那是一桌子真正的乡野之炊。雪里蕻白笋炒野猪肉放上鲜红的辣椒丝十分鲜美，地瓜藤清脆碧绿清香四溢，松仁豆腐羹放上一些小葱点缀温香软玉，盐水煮虾鲜甜嫩滑，腐拌红菱甜脆鲜咸，什锦鱼锅更是口齿生香。

众人虽吃得斯文，却只留得汤水在碗中，可见真是万分满意了。梅姑姑直接赏了店家十两银子，寒兰也赏了五两银子。店家从当初的战战兢兢到最后的喜出望外真如做梦一般。

二姑娘废了几张画纸，又糟蹋了十几幅月白色丝绢后终于画出了一帧《红隼鸣枯柳》扇面，在乞巧日前连着两套衣裳送去了陈家村。

陈先生很是得意地与九殿下一起赏鉴，一边捋着颌下几根稀疏的灰白色胡须一边不无炫耀：“这有了弟子到底是不一般了，老朽这许多年来何曾有过生辰，这衣裳倒也罢了，可这扇面却是她亲手画就，说是废了许多上好的绢面，可是用心的很。”陈先生又指着扇面：“你看看她，不过看了几次宋微宗的《枇杷山鸟图》，竟然能领悟一些没骨画法，这粉笔带脂，点染并用，墨净色润、清新雅致，很有些章法啊，呵呵呵呵。”

其实陈先生不知道，二姑娘还不懂什么没骨画法，她当初画鸟就不用墨笔，只用六色彩笔涂鸦。没料到陈先生想了这么深奥，竟以为与前朝画法如出一辙，他怎么不得意地啊哈哈哈哈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雏凤清吟》，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