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兵马的骚动,又来了几十架囚车。
王西山和沈大郎立时目光炯炯起来,盯着总督府的大门,眼睛都不眨一下。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原本英姿勃勃,八面威风的总督大人枷锁着,被侍卫推进了囚车。
如今的他看上去可是憔悴得很。
任谁府里被皇帝的亲卫困住三四天音讯不通,未来生死不明都会惊慌失措,失魂落魄起来的。
几十架囚车连着他的妻妾、儿女及亲属、体面的奴才通通枷锁,立即解押京城。另外有一大串用绳子锁着的奴婢仆役,则被侍卫们驱使着往外走,该是被收监了。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如花美眷的夫人、奶奶、姑娘们,如今一个个蓬头垢脸,抽抽噎噎啼哭不停。
随着囚车的渐行渐远,啼哭号叫之声渐渐不闻,原本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后族贵胄,太子亲舅漕运总督府顷刻间冰消瓦解,化为乌有了。
人押走了,侍卫们继续抄家,总督府的财富被记录造册。
围观的人一个个瞪着眼珠子咋舌,继续看着一车一车的箱笼运往码头,再往京城而去。
如鹅毛般的雪片飘落了下来,很快将车辙驶过的印子覆盖的一丝痕迹都无,似乎,那就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却原来万事皆空,赤条条来,还赤条条去。
“也不知道犯得什么事儿,如果连家都抄了,估计项上人头不保,太子殿下有麻烦了哦。”王西山眯着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沈大郎眼神微缩,却不做声,只在心里默默说道:有麻烦才好啊。
沈大郎和王西山继续观望并准备查探原因的时候,万辰恺的小厮小算子气喘吁吁地找了来,看见了他们就连着喊:“沈爷,山爷,快快回去,出狱了,都回来了。”
怎么出狱了呢?沈大郎刚才亲眼看着几十架囚车往北而去,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都出狱了呢?
他正惊讶迷糊着,王西山脑子转得快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了沈大郎急忙说道:“快快回去,是梁麒剑他们回来了。”
沈大郎浑身一机灵,也明白过来了。于是再也顾不得打探什么消息,几个人赶快紧走慢跑地往茗仙阁而去。
茗仙阁已经沸反盈天了,魏娘子抱着魏长水已经哭了半天。等宣泄完了心里的恐惧和担忧,再泪眼婆娑地仔细看看儿子时,发现他不过就是瘦了些,精神差些而已,没有伤筋动骨的迹象。
于是她抹着眼泪,再看其他人,发现也是一样的情形,便放下心来,连连念佛:“只要养几天就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只是可怜了静斐。一个姑娘家在狱里呆了四个月,蓬头垢面的实在令人心酸得很。
二姑娘只拉着静斐的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眼睛依然清明得很。小小年纪竟然很是沉稳,一点惊惶之色都无,真是令人敬佩。不仅如此,她竟然还安慰着她家姑娘:“姑娘,奴婢没事的,在里面衣食不缺,还读了几本书呢。”
梁矜橒泪盈于睫,心里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得一叠声地吩咐,赶紧梳洗调养身子,再双手合十,学着魏娘子的模样念着阿弥陀佛:“都是菩萨保佑啊。一定要去还愿的。”
远在京城的九殿下忽然打了几个喷嚏,疑惑地看向南面:谁在念叨我?是橒妹妹吗?
还不等梁麒剑等人梳洗完毕,万辰恺疾步走了进来,一进了门边嚷嚷开了:“剑大哥回来了吧,门口官军也退了,封条也撕了,没事了,没事了。哈哈哈。”
万辰恺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再走到了梁矜橒跟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尖尖的下巴,心疼不已,这些日子她担心受怕真是太煎熬了:“表妹,没事了,真的没有事了,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听着她四表哥的安慰,梁矜橒看着他含泪点头,心里却默默思忖:稷哥哥信中所言果然不差,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精神气,才能将总督大人拿下,解了她的围困。
万辰恺说完,立即握拳宣誓:“宝丰银行一定要开,这么难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有什么样的事儿可以阻挡我们?”万辰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梁矜橒使劲眨了眨眼睛,将泪意忍了回去,神情却是肃穆了许多:“宝丰银行要开,只是如何开,还得再商议下,暂且先以修养为上。”
守得云开见天日,梁矜橒经历了此事终于明白,商家在官家面前犹如霄壤之别,她以靖西侯的名义投贴都不予理睬,可见地位卑下。要改变日前的劣势,必须要有强劲地后盾支撑。谁来支撑呢?
梁矜橒眼神黯淡下来,望着她四表哥继续泼了盆冷水:“先观望一下,等新任总督到了,拜访之后再思量行事,济宁亦然,这是一,二是在稷哥哥的大事没有做完之前暂时不扩展。稳妥为上,避免再次发生类似情形。”
王西山虽然知道九公子这个人,便并不清楚他是何许人也,但是他听梁矜橒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因此也点头表示赞同。
沈大郎则望着梁矜橒,嗫嚅了半天,想起九殿下的吩咐,最后还是忍着,没有将实情说出来。只是说起了他们看见总督府门口的一幕。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当我们是蝼蚁的大人、夫人们和姑娘们,一个个神情落魄啼哭不停地上了囚车,再没有了当初颐指气使的模样的时候,我心里真是解气得很。”
梁矜橒闻言并没有表示同情或陪着落泪,面上连丝涟漪都未泛起。
她并非是无动于衷,冷情寡义,而是想起自己的遭遇,眼中反而兴起一丝寒意。
这件莫须有祸事,不过是以权谋财,夺人财富而起的贪念。
她几次拜访,几乎匍匐于她们趾前,都没有得到一丝怜悯。
本为强盗之恶,众人唾之,而她们不以为耻,依然摆出一副俾睨蝼蚁之躯的姿态,不屑一顾。
如今,天网恢恢,终将不义、少德、无操守之辈绳之以法。
梁矜橒想罢,微微笑了起来,口吻却有些冷然:“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伤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财富,享用了多少含着血泪之民脂民膏,如今也该偿还这些罪孽了。”
梁矜橒心里千转百回后,也暗自警醒,因此告诫众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见全豹。如今之事正该警悟自己奉公守法,不得作出夺人性命财物、伤天害理之事。
银行也好,海路也罢,都需要重新拟定行商章程,情愿少赚一些银子,以己度人,也需安顿好了那些血本无归的妇孺老弱。”
见梁矜橒面容肃然地吩咐下来,底下众人凛然应诺:“是,姑娘。”
王西山对梁矜橒毕竟了解的不多,在他的印象中,只是一个十分聪慧善辩之人,如今闻言,只肃然起敬:以为姑娘听着那些惨事无动于衷,是个冷心的,原来她心中另有丘壑。
再看她吩咐的这些事情,分明是个十分善良且高洁方正之人。
千百年来,欠钱还债天经地义,便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是常情,从未听说讨债还需出抚恤银子的事。
姑娘高义薄云,实在让我辈俗人难以望其项背啊。
“不知道新的总督大人又会何时到来呢?”梁应啟喃喃问道。
“也不知道那又是一个怎样的人?若是才走了虎豹又来个饿狼可如何是好?”王西山也有些后怕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