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曦陛下浑浊不堪的眼睛看着太子,不时地咳嗽几声,再喘息几下,对太子的回奏不置可否。
太子并不惶然,自他复出后,每次回奏,他父皇都是这个样子,似乎对任何事都没有精力去思考衡量,也失去了权柄的眷恋。
可是太子殿下一点都不敢放松。回奏完了便退后,站在吴王和十五殿下之前,与他们一起伺候他着他。
如今,与他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的两只老虎,都被拔了牙或送了命,似乎不再存有可以与他较量之势力。
其实不然,身后不是还有两条小犬在吗?其中一条可是大了,再不是之前抱腿哭求的样儿,说不定已是一头饿狼,正张开大嘴,伸出獠牙,伺机以待呢。
太医院张院史端着药盏进来了,吴王赶紧接过了手,跪在榻前,亲尝汤药之后,喂于他父皇:“父皇,喝汤了。”
文曦陛下睁开了眼睛,依然如同方才看着太子殿下的模样,无喜无悲,如同个活死人一般。
吴王殿下举着汤药的勺子喂下一口,接着再是一勺,不知是喂了急了些,还是其他原因,文曦皇帝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将才喂进去的药汁都喷了出来,连着身子都控制不住弹了起来。
“嚓琅琅”一声响,吴王端着的药盏被碰到了。又因他一时不防,拿捏不住落地而碎,药汁撒了床上、地上都是。
吴王殿下君前失仪,惊吓到了皇帝陛下了。
吴王赶紧跪地:“父皇,恕罪。。。”
文曦陛下喘息着,怒视吴王,抬起颤抖的手,半晌憋出了一句:“不孝,滚,滚出去。”
吴王惊惶不已,羞惭而退,去了殿外。
太子殿下看着狼狈而退的吴王,眼眸微垂。
从小宠大的小九,父皇怎么就为这点子小事就气恼成这样了?
天子动怒,伺候在一旁的张院史十分惊恐,跪在了地上劝说:“陛下,陛下请息怒啊,您万不能动气惊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子殿下和十五殿下闻言赶紧也跪在了地上:“父皇息怒,儿臣们惶恐。”
文曦陛下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闭上了眼睛似乎又昏睡了过去。
太子走出西华宫,看见吴王正懊恼地在殿前徘徊,便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父皇病得久了,难免心气烦躁些,过两日想明白了就好。”
吴王泪盈于睫,赶紧躬身感谢:“多谢太子哥哥宽慰,本是弟弟的不是,不敢怪父皇气恼。”
太子看着吴王盈盈双目,点点头,带着身边的内侍出了西华宫,折东后往北而去。
两边高高的宫墙形成的夹道,冷飕飕地连着阳光都照不进来;长长的甬道也少有人走动,阴森森地,唯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这里面便是坤和宫,这外面曾经都是围困宫门的侍卫。
而他们如同囚犯一般,被禁闭在了里面,连着消息都无法传递。
曾经一度他自暴自弃,以为再没有重见天日之日了。
可是,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你便是再万万岁也挺不过生老病死。太子殿下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意。
坤和宫,已经不复之前的颓败与萧肃,如今这边依然如之前一般,花团锦簇。往来人众,个个笑容灿烂,奉承的话儿不要钱似的如风吹一般灌进了她的耳朵。
从来知道权势的重要性,但是从来不知道,失去了凤威的皇后,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低贱和卑微。
皇后,曾经是皇帝陛下的王妃,后是太子妃,坐在坤和宫的凤座之上,看向了前方,眼神有些空洞。
在那些被关着的日子里,她每日每夜都想着她的太子,她全部的希冀和对未来复仇的执念。
可是因着她娘家的倒台,她的太子和她一样被关在了文华殿。
真是锥心之痛啊。
曾经以为她将永远地被关在了这里,可是皇后和太子的位份并未被捋去,她始终抱着一份信念支撑她活下去,坚持下去。
果然,菩萨跟前要日日烧香,虔诚祈祷啊。
真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如今退了侍卫,开了宫门,她依然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唯一的儿子,还是未来的皇帝陛下。
“陛下啊,臣妾自十六岁成了您的皇妃,与您同甘共苦了四十余年,生育了七个孩子,可只活下了一个嫡子,也是您的太子。
可是您不念我当初夺嫡日子的苦难与艰辛,不怜惜我失去嫡子嫡女的切肤之痛,不念我操持六宫的劳顿与勤苦,更不念我坤和宫的寂寞与清冷,仅仅是因为母家的罪孽,你不仅诛我三族,更是一纸诏书将我困在了此地。
您究竟有多恨我,才不念你我结发之情、休戚与共的患难之济呵。”
皇后,双目含泪,喃喃细语。晶莹的双目望出了殿门,那里有个人进来了,是她的太子吗?
皇后用帕子试了泪。伺候了她一辈子的何嬷嬷,躬身回禀:“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坤和宫的东暖殿,是皇后娘娘起居之所,母子两人坐在楠木雕凤穿牡丹的罗汉床上正相对说话,何嬷嬷奉了茶水之后,便谴退了众人守在了外边,时不时地有几句话飘了进来。
“。。。你父皇便因着这事儿降罪与他?。。。华妃宠冠后宫,便是吴王也一直是他手中的宝。。。”这是皇后在说话。
“儿臣想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吴王语气中带着深深地担忧。
“吴王大了,已经十八岁了,穆王十八的时候。。。你父皇的病情如何?。。。”皇后的语气有些清冷。
“太医说不能再受了惊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太子殿下将太医的话告诉了皇后。
“不能再受了惊吓?太子又是如何看待你父皇的病情?”皇后有些着急了。
“似乎有些不好。。。”太子话说的有些犹豫。
“不能再受了惊吓?”皇后娘娘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后问及了。
“吴王该娶次妃了。。。钱塘县。。。”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些冷。
接下来,何嬷嬷一句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