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曦朝最后一年的十月二十一日,当霞光在东方晕染开了的时候,一艘自南而来的朱雀,扬起了巨首,以俾睨世间万物的姿态冲进了众人的眼帘。
宽敞的航道,足足有一里之阔,那些被打发在一里之外的船家们怀着十分敬畏之心,看着这艘庞然大物越驶越近,慢慢地松了口气:不知是哪位王公大臣的巨座,他们被封航在此已经一个月了,如今终于可以起航回家了。
当七色锦帆缓缓落下之际,通州码头已能看得清晰了。
码头上人车稀少,又有锦帐围起蜿蜒一里之远。
梁矜橒的大表哥万辰坤、三表哥万辰献以及梁矜橒的三叔梁恒谨齐齐守在了岸边,等着船上之人下来。
梁三爷已经多年不见他的长子梁应啟了,来年便要童子试,若是顺当,到了秋季便是秀才。
若是失利也无妨,文曦二年还有个遗录试,那把握可是大多了。
虽然如今京里及各处一夜之间兴起了无数的算经学堂,专授《九章算术》、《蒋铭祖算经》,只到底学得时候短了些,和梁应啟等浸淫数年的人相比,还是浅显多了啊。
梁三爷满意地抚着他新蓄的三络美髯,微微笑着,心里得意无比。
梁矜橒随着她大舅母走下了浮景水殿朱雀号时,梁三爷立即迎了上去。
十一岁的梁衿橒再不是离开京城时候的小姑娘了,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风仪,见了她三叔便低头屈膝行了晚辈礼,再抬起水盈盈地凤眸:“橒儿见过三叔。”
声音里饱含着见到亲人的激荡和亲昵。
梁三爷虚扶了她,也很是动容:“橒儿长大了,三叔很欣慰啊。”
“爹爹。”梁应啟见了他爹爹很是激动,大声地呼叫着,快步走到了三爷的身边。
梁应啟如今是人高马大再不是儿时的模样了,梁三爷见了儿子都快认不出来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才不悦地“哼”了一声:“不能好好地照料你二妹妹,回去再与你算账。”
梁应啟尴尬地摸摸鼻子,他爹爹见了他似乎很不虞啊。
再看了她妹妹一眼,只见她正抿着嘴笑看着他,于是默默地退后了一步,站在了她的身后。
梁三爷看见儿子怎么会不高兴呢,其实他心里也喜欢的不得了。
只是自古严父慈母,心里再是高兴得意也得深深地埋在心里,面上是一丝不显。
梁矜橒继续和大表哥契阔一番,再见过了二舅舅家的三表哥,就看见她二表姐盯着不远处看着。
那是一辆朱轮歇山顶翠盖四轮四驾马车,花梨木半雕四季平安车厢,在中间的位置开了门,还有踏脚和扶手。
梁矜橒看见后惊呆了。
这马车不就是她曾经憧憬过的吗?
她记得当时是贺喜稷哥哥生辰之时说的。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辆和她说的一模一样的四轮马车呢。
梁矜橒吃惊地睁大了凤眸,粉色的小嘴也微微开启,脸上满是惊喜,难道是稷哥哥送的?
“这是陛下赏赐的。”大表哥万辰坤走了过来,告诉了她。
梁矜橒有些失望,继而有好奇:“这是为什么?”陛下怎么会知道她想要这样的马车?
梁三爷走了过来:“这是工部才制作出来的,还是第一辆。
三叔敬献陛下的时候,正好庙堂在议论靖西侯立世子之事。
陛下说你是功臣之后,理当优待,便将此车赏赐与你了。”
梁矜橒微微点头,原来是三叔做的车子,陛下赏的。
只是太巧了一些,以为是稷哥哥特意给她造的呢。
梁矜橒心里到底有些微微地失落,对于眼前的四轮马车也不是很热衷了。
然而万辰佳和梁应啟却不同。
她二人,一个是惊喜不已,一个是惊奇不已赶紧上前去仔细捣鼓了,一忽儿便叫了梁矜橒去看了。
“妹妹、二表妹快来看看,这里有蹊跷呢。”梁应啟的声音有些激动。
梁矜橒和她二表姐相视一笑,都上前去看了。
车厢踏步两边是雕着凤穿牡丹的扶手,拉着它上了台阶,轻松地进了车厢内。里边前后是两个松软的美人靠,樱桃红苏绣的椅搭和葱绿色大用引枕十分柔软,窗口是透雕三交六椀菱花,挽着一色大小如莲子米的南珠流苏帷幄。
中间靠右边是二尺见方的案几固定在了底部,案几上一只白玉花瓠插着大朵的木芙蓉,清香四溢。
两个姑娘看了十分欢喜,真是又宽敞又精致,竟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妹妹和二表妹先坐下来。”恺哥儿十分得意声音响起,看着她们落座之后,他扭转了花瓠的肚子,只听得细微的“嚓嚓”声,从右边的案几里竟然退出了又一个低上几分的案几,上边是一壶四茶盏,牢牢地嵌在了里边,车辆再是颠簸也不会掉出去了。靠近马车前辕还有一个小凳子,一个红泥小炉子都是固定的,便是路上烧水煮茶都使得。
“真是太奇妙了。”万辰佳姑娘惊叹了。
“真是精致得很啊。”梁矜橒感叹了。
“太招摇了些,御史若是知道了,说不得要参一个奢华无度的罪名了。”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加入了进来,那是万大夫人发出的,只不过声音平淡,并无忐忑之意。
三叔闻言微微笑了起来,看向了停在岸边的浮景水殿朱雀号。
这一路招摇许久了,名声早就传到了京城,御史也早就上本,抨击了万尚书:仗势封停漕运,纵其家眷招摇运河,奢华无度有违制之嫌。
可怜的御史大人们,你们那里是在参万尚书啊,那些罪名都是在指控皇帝陛下啊。
可怜的万尚书啊,果然成了替罪羊,被皇帝陛下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要他好好管束内眷便轻轻放过了。
气得那些老御史们揪着胡须痛苦万分,也无可奈何。
呵呵呵,这哪里是万大夫人招摇,分明就是皇帝陛下帮着她橒妹妹在招摇好不好。
只可怜了靖西侯府的侯爷,眼巴巴地在家等着她的二孙女,不知道会不会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