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凤大师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屋头前,望着天空。\r
胡老爷站起身子,有些欢喜地往前挥了挥手。\r
“长凤大师。”我抬起头,喊了一声。\r
长凤大师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面色柔和,显得极为高兴。\r
或许,长凤大师也不像梦里一般,是个严厉的人。\r
“绿儿也来了啊。”胡老爷笑道,“前两日春伢子还念叨呢。”\r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从长凤大师身后探出了头,笑吟吟地看着我。\r
是绿儿,不是喜儿。\r
“大师,你还收有另外的徒弟吗......”沉默了一下,我开口道。\r
长凤大师显然没听明白,怔了怔,“我的徒弟不是绿儿吗?”\r
我垂着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r
“你好哦,我叫王舒绿,你叫我绿儿就行了。”\r
王舒绿走过来,站到我身边。\r
我没有理她,回身往胡老爷走去。\r
是喜儿,不是绿儿。\r
“这两个娃子,再过个十年,便能结亲了。”胡老爷咧开嘴,笑呵呵地说道。\r
我心里一顿,我还是要与长凤大师的徒弟结婚么。\r
胡老爷蹲下身子,望了望我,“春伢子,以后啊,要好好和绿儿玩,你们哪,可是订了娃娃亲咯。”\r
我咬着牙,倔强地摇了摇头。\r
胡老爷怔了怔,“这绿儿生得好看哩,又懂事儿。我不在的时候,还能护着你。”\r
闻言,我眼睛一红。\r
陈袭春,我护着你啊!\r
这句话,如针刺一般,刺着我的心口。\r
姜七喜,你真的是梦吗!\r
长凤大师看了看我,笑着道,“估计春伢子怕生,没事儿,这段时间我要去访友,便将绿儿留这里了。让两个娃儿先熟络。”\r
胡老爷点头,伸手拍了拍我的肩。\r
“长凤大师,您一路顺风。”我淡淡开口。\r
长凤大师笑了笑,转过身子往前走去,只余那个叫绿儿的小姑娘站在原地。\r
母亲是极喜欢绿儿的,逢人便讲,这是我老陈家的小媳妇。\r
我没有半丁欢喜,蹲坐在门桩上,有些失神地抬头望着天空。\r
“陈袭春,你在看啥?”王舒绿走过来,坐在我旁边,递过来一根柑橘。\r
我没有接,也没有理她。\r
“陈袭春!你干哈讨厌我!”王舒绿鼻头一抽,居然呜呜哭了起来。\r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将柑橘抓了过来。\r
实际上,我是怕母亲出来看到会生气。\r
王舒绿却忽然高兴起来,挤到我身边,喊我玩勾手指。\r
我自然不会玩。\r
“王舒绿,你真的没有师姐师妹吗?”我问道。\r
王舒绿想了想,使劲摇了摇头。\r
“那你有没有一把小木剑?”\r
王舒绿从背着的小红包里,果真抓出了一把小木剑。\r
我大喜,继续问道,“这是千年桃木心铸成的吗?”\r
王舒绿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这明明是老柳木刻的,打鬼好用哩。”\r
我一下子静默起来,不再问话,起了身子往屋头走去。\r
母亲答应了我,让我去念书,条件是和王舒绿一起去。\r
一如梦里的剧本。\r
我却极为兴奋,四方小学里,总是有熟人的。\r
很快,我发现我想错了。\r
老校医不姓洪,姓张,是个爱骂人的老妇。\r
我愤怒地将父亲新买的书包,一下子掷到了地上。\r
说不出为什么,心里难受。\r
“陈袭春,你干嘛!”王舒绿问道。\r
我趔趄着步子,往校门口走去。\r
莫非真的是庄周梦蝶?黄粱一梦?\r
哪怕找到一丁点东西,能证明我不是做梦!\r
王舒绿在我身后,气恼地喊了几声。\r
入秋之后,天气凉爽起来。\r
我依然没有喜欢王舒绿。\r
王舒绿却还是围着我,叽叽喳喳不停。\r
“你是我小相公!”王舒绿喊道。\r
“我不是你小相公。”我冷冷顶了一句。\r
王舒绿跺了跺脚,眼睛瞬间通红,捂着脸往后跑去。\r
我将手揣进口袋,挎着军色书包,独自一人走出了校门。\r
走了没多远,日头西斜的时候,四周围突然冷了起来。\r
这种感觉很熟悉,我又见鬼了。\r
让我奇怪的是,我只觉得自己没有半分害怕,相反还有些期待。\r
一个黑衣老头子,挡在了我的前头,眼眸子冷得可怕。\r
我没有跑,弯腰拾了一个块石头,抓在手上。\r
“你要吃我?”我淡淡道。\r
黑衣老头子咧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碎牙,扬着手往我扑来。\r
我将石头往前砸去。\r
虽然没有打伤,却让这个鬼东西滞了一下脚步。\r
我退着身子,走了几步,在山道边的野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枝。\r
黑衣老头刚扑过来,我已经扬手,将柳枝狠狠抽了下去。\r
“咕啊!”黑衣老头发出一声怪叫,不敢再招惹我,迅速往后窜去。\r
这时,王舒绿不知为何从山道前面出现,举起木剑,将黑衣老头诛成了焦骨。\r
“陈袭春!你怎么样!”王舒绿一脸焦急往我跑来。\r
我将柳枝丢掉,没有理她,挎了挎军色书包,迈起脚步往家赶去。\r
母亲显然是不喜欢我这样对王舒绿的,不止一次地揪着我的耳朵,让我对王舒绿好一些。\r
我咬着牙,“阿娘,我长大了想做和尚的!不娶亲!”\r
母亲怔了怔,更加愤怒拾了一根棍枝,往我身上抽打。\r
“干娘干娘,别打了,陈袭春说气话呢!”王舒绿在一旁劝道。\r
“不是气话!”我没有领王舒绿的好意。\r
母亲闻言,下手更重。\r
胡老爷闻讯赶来,问清缘由后,看了看身旁的王舒绿,又看了看我,“春伢子,你讲,你为什么不喜欢绿儿!”\r
我咬住嘴唇,没有说话。\r
“春伢子!这绿儿,可是干祖我千挑万选,好不容易才说服长凤大师的!你讲,这绿儿哪里不好!”胡老爷继续说道。\r
我垂着头,依然没有说话。\r
母亲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春伢子,你这命数与其他人不同,好不容易的,有个绿儿愿意陪着你,你这是干啥子啊!”\r
我缓缓抬头,心头憋得难受,忍不住吼了一句。\r
“她又不是姜七喜!”\r
胡老爷怔了怔,两只浑浊的眼睛看着我。\r
我脑袋忽然昏疼,一下子顶不住,晕了过去。\r
醒来的时候,王舒绿已经坐在我的床头,抓着一块毛巾,替我拭着脸。\r
我将毛巾抓过,自己擦了起来。\r
王舒绿有些委屈地看着我,“陈袭春,我到底哪儿错了嘛。那姜七喜又是谁?”\r
我没有答话。\r
“陈袭春,我生得好看吗?”\r
“好看。”我实话实说。\r
“那个姜七喜有我生得好看吗?”王舒绿嘟着嘴问道。\r
我笑了起来,虽然不知是不是梦,但小时候的姜七喜,没有长开,皮肤还有些黑,当真算不得好看。\r
“没你好看,还有些丑。”\r
“那就是丑八怪咯,那你还干嘛......”\r
我冷冷瞪着王舒绿。\r
王舒绿急忙起身,走了出去。\r
我有些惆怅地躺在床上,心头烦躁。\r
若真是梦,为何自己还要这般执着,胡老爷也说了,这必然是梦。\r
我转头,看着窗外,夜色宁静。\r
忽然,镇子外头,传来了怒喊声,还有不绝于耳的喝骂声。\r
母亲走了进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r
“阿娘,外头怎么了?”\r
母亲顿了顿,“来了一个生麻风病的,镇里人怕被传染,要把她赶走哩。”\r
记忆里,麻风病人,如同恶鬼一般狰狞。\r
院子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一个极为凄厉,又带着嘶哑的声音不断奋力喊着什么。\r
我心头一阵不安,母亲坐在我床前,不断和我说着话。\r
我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r
那嘶哑地声音又喊了起来。\r
“四方镇......青石桥......”\r
“弯弯河水......两步遥......”\r
黑衣鬼,白发道,我家喜儿有师刀。我在心里默念。\r
“鬼雪压......祠堂老......”\r
“阿奶......唤我莫要叫......”\r
阴客来,将军闹,喜儿下山我就笑。我跟着默念,一瞬间红了眼睛。\r
喜儿下山我就笑!\r
姜七喜!\r
我惊得急忙起了身子,顾不得母亲的呼喊,疾步往外跑去。\r
胡老爷闻声来,王舒绿闻声而来,长凤大师忽然出现在瓦顶上,连着外出做生意的父亲,也忽然从屋头里走了出来。\r
“春伢子!别去!”胡老爷喊道。\r
我回头望了一眼,胡老爷捂着胸口,瘫倒在地上,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r
“春伢子,你干祖气病了!你还不回来!”母亲喝道。\r
我咬着牙,进退不得。\r
“你干祖护着你长这么大!有没有良心!”长凤大师飘落到地上,立在胡老爷身旁。\r
我怒喊了一声,回头往胡老爷跑去。\r
“干祖!你如何了?”我红着眼睛,用手不断抚着胡老爷的心口。\r
“春伢子,不要胡闹......”胡老爷只说了一句,整个人晕了过去。\r
“听你干祖的话,你干祖不容易的,这般护着你。”长凤大师看了看我,缓缓开口。\r
我蹲在原地,回头往院子外看了一眼。\r
那嘶哑的声音,已经渐弱。\r
这是一首情诗,写给姜七喜的。\r
姜七喜曾嗤笑这是狗屁的情诗。\r
姜七喜,是你在梦里,还是我在梦里。\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