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珂淡淡看着我，打量了许久后，忽然缓缓叹了口气。\r

“你不认得我了。”\r

“不认得。”我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一边蹲下身子，试了试姜七喜的鼻息。\r

“我没打算杀她。”李梦珂静静道。\r

我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大意，这等人物，也不知是敌是友。\r

“我们是老朋友。”李梦珂轻声道，“在你未轮回之前。”\r

“我真的不记得了，若是老朋友，请你不要为难我家人。”我默然开口。\r

李梦珂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r

“你来寻我做什么。”\r

李梦珂沉默了下，忽然伸手扯了扯我的衣服，“我想让你随我走。”\r

“又是回阴司？”我冷声道。\r

李梦珂继续淡淡开口，“不是那个阴司。”\r

不是那个阴司？莫非是另一个阴司？\r

我一时间如临大敌，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r

李梦珂叹了口气，“范无救让我要来劝你，说你不会随我走的。”\r

“自然不会随你们走。”我咬着牙。\r

“你知不知，我若不来，便是范无救他们来寻你了。”\r

“来便来！”\r

李梦珂没有接话，有些失落地跃上瓦顶，看着将军县的远方。\r

“你且上来，陪我坐坐。”\r

我犹豫了下，怕投鼠忌器，攀上了瓦顶。\r

“你往那边看。”李梦珂声音极为幽怨地指着。\r

我顺着看去，那是将军县的另一条巷子，许多人家并未入睡，灯火摇着窗影。\r

这是人间很平常的景象。\r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留。”李梦珂站起身子，淡淡说道，“你可能不信，我生来与你一样，也是阴客子，恶鬼扑杀，山妖围剿，我的家人，皆因我被杀死。我全身抹了秽物，躲在猪圈的墙洞里，听着他们发出凄厉的痛喊声，却不敢动，抱着膝盖发抖，生怕某一个山妖野鬼忽然跑过来，发现我躲着。”\r

“先前的十几年，只有一个老和尚，教了我闭阴气的手段，才侥幸没被寻到。有时候躲在河边，我便捡小河蚌和水草，混起来煮着吃，有时候躲在山上，我便扒树皮刨菌子嚼着吃，有一次躲在地窖，没东西可吃了，就一直喝渗下来的雨水，吃地窖里的干草饲料。没有办法，我只想活着，活下去。”\r

我咬着牙，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r

这李梦珂也是阴客子，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r

李梦珂转头，看着我，“我们不一样，你生来虽然也是阴客子，庆幸有高人相护，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r

“我们又一样，同样是阴客，身上有着阴司的宿命，才轮回转世。”\r

“我希望你站到我这边，因为，你和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交融！”\r

“你可能觉得，我如今所做的，是一件恶事，祸害苍生的祸事，但我希望你记住，这世间没有恶的铺垫，如何会有善的姗姗迟来。”\r

我立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李梦珂，“善与恶，我心中自有分断。”\r

李梦珂悠悠叹了口气，“大智如愚，大恶若善。”\r

我冷冷笑了笑，“鬼灾荼毒漠北十三镇，人间恶鬼蛰伏而出，这是善么！”\r

“万骨成灰，皆为迎来一个新的秩序。”\r

“歪理！”我怒道，“这些年，我见过不少恶鬼食人，你告诉我，那些在恶鬼口中挣扎的世人，会不会以为这是善！我不懂什么大恶若善，我只知道，他们很痛苦，他们很想活着！好好活着！”\r

李梦珂转过头，看着我，“你与我生来，便有颠覆世界的宿命。”\r

“若能选择，我想拯救世界。”我冷冷回道。\r

李梦珂难得笑了笑，“不管如何，我总是不忍杀你。”\r

“我们见过？”\r

“见过，我曾想将你困住。”\r

“你是孟婆！”我惊道，迅速往后退开几步。\r

“孟婆？”李梦珂挥了挥长袖，重新坐下，“我未轮回之前，确实是叫孟婆。”\r

“孟婆也轮回转世了......”我沉声道。\r

若真是这样，秦广王和钟馗天师呢？\r

“我十七岁那年，被查察使判官郑元寻到，带我回了阴司。恢复记忆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厉害。”李梦珂淡淡道。\r

“所以秦广王和钟馗天师，被你捉了？”我试探着问道。\r

没想到李梦珂一语惊人，“他们被我用计诛了。不过，阴身不死，我估摸着如今已经轮回到阳世。”\r

“那我呢？”我紧张问道，这一个答案，我盼望了许久。\r

李梦珂淡淡道，“你太碍事，被毁了，最后还被乌罗鬼差一掌拍碎，当然，这些事情是后面才知晓的，那时我还在阳世轮回。”\r

乌罗鬼差？莫非便是在我后背留下胎记的恶鬼么？\r

“我到底是什么？”我咬牙问道。\r

李梦珂看着我，“我跟你讲了，恐怕你会承不住。”\r

“你讲，我受得住。”\r

李梦珂摇了摇头，“你有功有过，却又是阴司里，最不可缺的一部分。”\r

“到底是什么！”我抬头继续想问。\r

“你若随我走，自然会知道答案。”\r

我立在原地没有动，“你们每一个阴司的人，都巴不得我站到你们那边，我时常想，我在阴司里，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才让你们这般相争。我以为是鬼门的守卫，若单单是鬼门的小守卫，你们何必如此，远不如范无救的一个阴子来的痛快。”\r

“陈袭春，你很聪明。”李梦珂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和我同去。”\r

“若不去呢。”\r

“若不去，我便离开。以某种东西或者家人相胁，不是我的手段。”李梦珂淡淡道。\r

我松了口气，如今这转世的孟婆，至少看起来，做事还不算太邪。\r

“陈袭春，你走过来......”李梦珂忽然开口。\r

我踌躇了一下，走了过去。\r

李梦珂转头，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贴近在我面前。\r

“陈袭春，我美么？”\r

“美。”我是说实话。\r

“我并非是前世孟婆垂垂老朽的模样，我如今真实面目便如此，你若随我走，我嫁给你......”李梦珂脸色一凛。\r

“我有媳妇。”我肃然道。\r

我有媳妇，她叫姜七喜。\r

我看见，晕在地上的姜七喜，忽然身子动了动。\r

李梦珂幽幽转回了身子，“这一次劝你不得，我便不会再来了。换句话说，我们真的只能是敌人了。我不忍杀你，自然会有忍不住杀你的人。”\r

“谢孟神提醒。”我沉声道。\r

走不完的黄泉路，\r

过不去的忘川河，\r

望不尽的奈何桥，\r

盼不来的望乡台，\r

守不到的三生石。\r

君未轮回我未还，\r

君已轮回我已殇。\r

李梦珂的声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

我抬着头，看着李梦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r

“她走了。”姜七喜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r

我惊了惊，回头看着姜七喜。\r

“其实我刚才便醒了，见着她未伤害你，也怕迁怒她，索性便一直不动。”\r

我苦笑，其实姜七喜这样并没错，这李梦珂是孟婆转世，手段深不可测。\r

“陈袭春，谢谢你。”\r

姜七喜忽然扑入我的怀里，我抬起手，摸了摸姜七喜的头。\r

熟悉的发香味，熟悉的姜七喜。\r

这才是我的媳妇！\r

离家那一天，我和姜七喜，以及周小刚背着行李，准备远行。\r

母亲抹着眼睛，哽咽着喉头说不出话来。\r

父亲走到我身边，将一小摞钞票递到我手上。\r

“在外头总要花钱，别太省。”\r

我沉默地接了过来。\r

“你吴干祖不方便，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父亲继续说道。\r

“什么？”\r

“乾坤朗朗，人间万古。”\r

乾坤朗朗，人间万古！我心头一凛。\r

从远古起，世人饱受古兽和各种天灾，尚且能繁衍生息，如今尽管恶鬼当道，世人，自然也能战胜！\r

“跟吴干祖，我晓得了！”\r

父亲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了母亲身边，安抚着母亲。\r

我跪下来，冲父亲母亲叩了三个响头。\r

随后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去。\r

此一去，我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抑或发生更可怕的事情。\r

但我坚信，我选的路没有错。\r

我的身背后，是水火之中的天下苍生！\r

周小刚走在最前，身上背着的一杆古灰色的长枪，和青天木尺交叉而立，显得意气风发。\r

姜七喜拖着一个大行李箱，里头有大盾，道剑等几把武器，都是给屠小峰三人的。\r

莫恶跃上墙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r

“莫恶，替我守着这里。”我开口。\r

莫恶龇着牙，拼命摇着头。\r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我装出一副气冲冲的样子。\r

莫恶见状，慌忙跃下墙头，往后跑去。\r

我呼出一口气，苦笑了下。\r

我不知，十八重地狱里，该有怎样可怕的东西，千万年来，都是人间大恶的聚集地。\r

姜七喜捏了捏我的手掌心。\r

我回头看着她，笑着道，“若这次我们不死，回来我便真要娶你了！”\r

“好！”这一次，姜七喜没有再脸红羞怯，而是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r

我迈开步子，往周小刚追去。\r

我并非觉着自己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只是天下苍生荼毒，而我刚巧有机会相救。\r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