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喜拿去了钥匙给了寝室,安顿了我休息,又跑去还钥匙,我坐在床边,换了件温暖的外套,便是病恹恹地靠着枕垫,目光游移中不知不觉地落在了保温瓶上,保温瓶上印了可爱的麦兜,笑眯眯的样子仿佛是在凝视我,温馨的图案上零零碎碎地写了几句话:大难不死,必有锅粥。
看到这里,我又笑了起来,伸手去拿了保温瓶,保温瓶背面画了麦兜牵着妈妈麦太太的手,笑容如阳光下的向日葵,下面有一行粉色小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猪猪肉肉。
我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那淤塞的喉头的酸涩,只是抱着保温瓶蜷缩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摄取微弱的温暖和安全感。记得这个保温瓶是在我刚考入秋云高校,开学军训时母亲给我买的,为了方便辨识母亲还在保温瓶底用笔写了我的名字,想到这,我又翻着保温瓶看,果然在瓶底看到了那三个字:年未央,心中只觉得物是人非,思绪难辨。
想着一些旧日往事,不知不觉也发了呆,直到七喜回来,他递了双一次性筷子给我,像是去了趟食堂,进来的时候还提了瓶开水进来,见我无神的样子,撕了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又帮我旋开保温瓶盖。
保温瓶透出的氤氲水汽里有股鸡汤的香味,熟悉的味道迫不及待地游弋在空气里,扑向鼻尖,眼眶顿发酸涩,险些在七喜面前落下泪来,只是噙着泪转过头去,筷子夹着送到嘴边,张开嘴却是凄烈得难以忽视的呜咽。
七喜抱着我,一如当年父亲离开我时,他在瓢泼雨夜抱着我那般,我哭着抱住他的脊背如槐树般挺立而瘦弱,耳边尽是滂沱大雨哗哗雨声,错觉中仿佛看到当年他爬上窗户,笨拙地为我擦着眼泪的样子,我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兽,声嘶力竭地哭泣着,他就抱着我,抱得那么手足无措却又那么用力,我只是啜泣着叫着他的名字,哭得咳了起来,气息不稳,“不要……不要离开我……也不要扔下我,不要……七喜……”断断续续的呻吟。
我又像是着了梦魇一样,抱着他,愈发难受地大哭起来,“不要离开我,不要……”
七喜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拥着我,大声而郑重地像是宣誓一般,“未央,我不会离开的,你要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七喜。”我哭得一塌糊涂,抱着他哭得昏天暗地。是不是,在人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而敏感?连回忆与心脏也柔软起来?
如果是,那就请允许我,放肆一场,沉沦一次。
七喜努力地安抚着我的情绪,他在耳畔轻声絮语,温柔地平缓地讲着一些过去的事,我神情恍惚,却多多少少听进去了很多,很多记忆也愈发清晰了起来,那早已深刻在骨髓里的过去。
我看着七喜的目光,还有窗边微弱的霞光里漂浮着许多旧日往事的灰尘,从未停歇的江南的雨,是我蓄满泪水的双眼,有着孩童般的天真与羞涩,像极了我在槐树花下的笑容,我含笑回眸去望,目光穿梭过枝叶横斜间的簌簌槐花,穿梭过蒙尘时光,沿着岁月逝去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我的身体,穿过我流动着红色血液的心脏,穿过我透明的灵魂,穿过生命的远方,永无止境。
我想起了很多,那个有着七喜和我成长记忆的小镇,长长深巷尽头的老宅,和老宅里守着民间老手艺的爷爷,母亲年轻而妩媚的音容与父亲的高大的黑色永久牌自行车,还有青石墙上的乔叶藤蔓与窗外的槐树枝头盛开的白色槐花……
假如,父亲从未离开我们,未曾为了自己的事业抛弃我与母亲……
假如……
没有假如……
如果,母亲没有带我离开小镇,没有带我来到城市生活……
如果……
没有如果……
“你们?”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与追忆,我怔怔地抬头去看,半开的门口苏云别拿着钥匙僵硬地站着,脸上表情多有尴尬,半响,才笑呵呵地移开的目光,“我回来了。”她打着招呼推开身,方错开身,我却又蓦地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凉玉你进来休息一下吧。”她朝着门口说。
“好。”有好听的男声应她,我却愈发手脚虚软了起来,渐渐松开了和七喜交握着的手,下意识地移开了些位置。
他进来了,即使我不去看,我也是知道的,轻轻的脚步声和空气中淡淡的薄荷香,无形中侵入了这里,占领了我的脑海,那么淡薄却又霸道,又那么让人,无法抗拒!
我吃了药就躺下休息了,七喜带了保温瓶回去,仔细地吩咐了我的注意事项,温凉玉也要离开,两个人只是说了些话,我没有听清楚,也丝毫听不进去,从躺下闭上眼睛开始,我的耳边都是雨声淅沥,仿佛还可以听到豆大般的雨点打在槐树叶上沙沙作响。
七喜和他关了门出去了,我睁开眼睛又半坐了起来发呆,看着苏云别在寝室里晃来晃去的身影,我蓦地觉得心寒而冰凉。
她问我:“你怎么就这样让七喜走呀。”我看她的眼睛,她说,“外面下大雨了,我看七喜好像没带伞。”
“下雨了……”我呢喃看向窗外,她接着说说:“这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天了。”
我并没有继续听她说话,只是盖了被子继续躺下,依旧是雨声贯穿整个世界与梦境,交织着九年前的那场雨还有窗外淅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