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阳光般碎开的时光里,当我在新年的晨曦里迎来我的十八岁,当青春只是一种呈直线状上升的状态,当最后跌落在那片荒凉,再也拾不回。
新年的第五天,当窗外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和汽车的引擎声,我正如抽丝的蚕般包裹在白色的茧里,在高中生沉重而繁复的课业里挣扎着,圆珠笔游走在纸页上的沙沙声,风从半开的玻璃窗里涌进来,窗帘吹得鼓起来,像是一只震颤着双翼的蝴蝶,栖息落在那些静谧无声的午后。
接到豆芽的电话,我有些诧异,当他说,想要约我出来见一面。
我毫不犹豫地说,好。
我拿了手机和保险门的钥匙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家里干净得几乎没有一丝尘埃,阳光从玻璃窗里透进来,凝聚在黑色铁艺的花架上,素白的花瓶插着白色马蹄莲,地板的角落里勾勒出马蹄莲阴影的弧度。
母亲在父亲离开后,性情冷淡了许多,生活繁琐了很多,在某一刻,母亲忽然患上了轻微的洁癖,槐花一样纯洁而剔透的颜色,是她生命和感情的独白。
豆芽约定的地点是在小区不远处的羽毛球馆,我徒步走几分钟就可以到达,进入羽毛球馆,微热的暖气扑面而来,室内打着空调,每个球场上都对打得热火朝天,进来的人们被氛围所感染纷纷脱下保暖厚实的风衣。
我穿了件白色兔毛针织外套,围了条咖啡色的围巾,双手抱臂,走在过道上,在人群和赛场上都没有看见豆芽的身影,拿了手机正打算给他打电话,他就已经叫了我的名字,“未央,我在这。”
我听到呼唤转身,看到豆芽坐在休息区的藤椅上休息。
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小圆桌上的咖啡沉淀着浓重的颜色,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氤氲暖气,他向柜台点了杯奶茶给我。
我捧着奶茶杯,双手偎着温暖,半眯着眼享受地抿了口奶茶,香醇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豆芽看着我的样子,也是笑了笑,笑容多为熟稔。
念来,我们相识也已经有三四年之久,不禁感叹光阴飞逝,如白驹过隙。
我们聊了几句琐碎之事,便各自缄默不言,开始观看起球场上的对打,运动鞋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漂浮在羽毛球馆的上空,对打对方身形敏捷,动作迅速,发球掷远,接球有力。
无意回头,却看到豆芽心不在焉地望着赛场,深黑色瞳孔倒映着对打身影,明亮的眼睛如一潭珀水,却不起波澜。
“豆芽,你到底怎么了。”我双手支着下巴,对视着他,“你有心事?”
“没有。”他笑说,笑容浅得甚至不到眼角。
“没有?”我念着,“你说没有一定有,快说,什么事情那么吞吞吐吐的,婆妈。”
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笑,笑得又很苦涩,“认识你那么多年,这点还是没变。”
“你怎么了。”我软下语气问他。
“未央,你说你会不会怪我?”他问。
“怪你什么啦。”我觉得好笑,听得不知所云。
“如果我走了,你会怪我吗?”他说,那些让我措手不及的字词就从他口中吐出,某些记忆神经就下意识地抽痛了下。
“你是指我还是指曼汐。”我蓦地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是要问我会不会怪你,还是曼汐怪不怪你。”我指出事实朝他低吼道,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
当我自不量力地踮着脚尖扯住他的衣领时,才突然发现,我眼前这个相知相熟的男生,已经从初中的学生时代挺拔的瘦弱长成如今一米八五的高大,曾经圆润的脸颊变得棱角分明五官坚毅,削瘦的肩膀,挺直的脊梁,沉稳而内敛的性格。
“理由,给我个理由。”我抛下一句话,松开手,平抚着呼吸坐下来。
“我要转学回桐乡市。”沉默之后,他说。
“你要回乌镇念书?”我觉得莫名的好笑,质问道,“不是说高三么,不是说高考的时候才转回去的。”豆芽不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微倾的背脊俯着,沉重得似乎负重千金。
他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火静静地抽着,我皱了皱眉。
豆芽说,“未央,你该去看看曼汐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看着他。
“没什么意思,我走了以后,请你能好好照顾她,多陪陪她,听她讲会话,听她看几场老电影。”他的声音突然间很沙哑干涩。
“你是要放弃了么。”我的声音在颤抖,心里还在强烈地抵触与抗议着这个消息。
豆芽对曼汐的追求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每当大家看到曼汐的时候总是有着豆芽的身影,他总是低调而沉默地陪在曼汐身后,很多时候他似乎像是曼汐的影子。我一直以为,人和影子是不会分开的。
“未央,没有什么放弃不放弃。”他低垂着的头抬起看着远处,“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我没有选择努力和放弃的权利,还有什么放弃不放弃。”他苦笑。
“豆芽你在说什么,你要知道,你对我们很重要,你对曼汐更重要。”我试着去改变他的看法。
“未央,你要明白。”他沉声低吟,“重要并不代表一切,重要并不代表不可失去,重要并不代表爱。”
“可是你不能……”我有些哽咽了,心里隐隐约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己最后的尊严。我很爱她,我可以容忍她的任性和不成熟,如果当我已经成为她追寻幸福的一种障碍,我为什么不放手。如果我永远只是她的影子,只能出现在她的晴天,但我不是她的太阳,她的心里暗伤不治,到了阴天,那些烂疮流脓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消除。”他在瞬间沉默了,脊背却轻轻地震颤着,我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极力抑制咬着下唇。
“未央,去看看她吧。”他站起身朝出口走去。
“豆芽。”我大声叫住他,他的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好好照顾他。”
他继续往外走,我想追上去,双脚却如同注了铅的沉重。羽毛球馆门的玻璃折射透出多层次的光芒,豆芽离开的身影笼罩在逆光处,愈发高大而削瘦,我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昔日静立在曼汐身后的豆芽。在刺眼的阳光下,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