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他是否像每日一样,在桌案边批尽天下之事,会不会像她这样,提起毫笔,只在那名贵的宣纸上,挥笔书写。
她的字迹不如他飞跃,却是清秀隽美。他时常笑话她,字迹清素无骨,难怪受人欺凌。那时她笑而不答。
海兰珠一气呵成,睨过纸上那八字。这...是她回赠于他!
终于,她唇边扬起,是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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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失踪了,皇太极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侍卫搜寻,却仍然未有她的下落。
御书房内,他失落的倚靠在座椅边,惫意的撑着额际,思忖着。她一定活着,没有死,这个信念一直在他心中叫嚣。可是即便寻回她又如何,当初他送走她,一来传言她行刺他,整个宫中人尽皆知,前朝大臣、后宫佳人个个对她虎视眈眈,此刻正是风口浪尖处;二来后宫争斗险恶,他真的怕,怕有朝一日他忙于朝政,而无心顾瑕她的安危。保护,守候她,他责无旁贷。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去寻她,只是不想她逃脱自己的掌握之中。不知她的行踪,那样的失控,正如茫茫大海中,漂泊不定的小舟,没有方向,更不知道未来。
皇太极缓缓睁眸,摊开手心,只睨过掌间那一串幽绿。
兰幽谷是他的希望所在,却为何又让他失落?!可他不信,除了兰幽谷,她还能去哪儿?!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思及,眉心,紧蹙。
兰儿,你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可皇太极依旧不相信。
作为帝王,许多事情,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即便他想出宫,也不能妄自声张。
咚、咚。传来有序的敲门声。皇太极回神,颔首,只朝屋前低语:“进来。”
他找祁纳前来,便是与之商量:“朕想出宫一天。”
祁纳一怔,便能猜出八分:“请皇上三思。”
“三思?!”皇太极轻嗤,却是无可奈何:“朕已想清楚,今日里找你来,便是与你商量朕出宫之事,只要一天。”前往兰幽谷,往返一日,他便能趁夜色袭来前,赶回宫中:“前朝有你给朕顶着。”
“盛京如此之大,皇上已派人四处查寻。可皇上执意出宫,可从何查起?”祁纳如实说来。
是啊,天下之大,她在哪里安身?!
皇太极握紧手中的翡翠手串子,眉心未解,若有所思,低语:“朕要亲自前往‘兰幽谷’,若朕也未见到,朕才敢相信...她真的未曾去过。”薄唇边浮起着淡淡的笑意。
祁纳见过,未再出声劝言。皇上找他商讨,便早已下定决心。他该做的,能做的,是要在宫中守护,直到皇上归来,祁纳垂首,只抱拳低语:“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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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来,林间是一片苍凉之色。皇太极秘密出宫时,便已换上臧色长袍。尔间,干枯的树叶,顺势掉落,只旋停在他黑色的锦绸靴上。他俯身,拾起。叶上清晰的映刻着脉络,就如同掌心的纹路,冥冥之间,一切都有定数。皇太极收回视线,这是梧桐树叶,只可惜是冬日,无法见到它最灿烂的火红。他握紧,又继续前行。
兰幽谷里,
泉水琳琅,又见那袅袅云烟,似梦似影。他望着不远处,那矗立在山间的‘兰幽阁’,他忽而觉得胸口一热。脚下的步伐不觉的加快,他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急切,还是想亲自证明她真有来过?!
吱唔——
屋里的人儿,警觉的一怔。
海兰珠只听见门前那一阵紧蹙的声响,怎么会有声响?这儿,难道也会有贼?劫财?还是劫色?!待那声响越来越临近时,她立马警惕的起身,环视着整个屋里,她连忙冲进里间,拉开黑色的衣柜,匆忙的躲进。柜中漆黑,幸得她身子清瘦,刚好容得下她。
咯——
她屏住呼吸,凑过耳畔,仔细的打探着屋外的动静。
尔后,只听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柜外,
皇太极推门而入,就在他进屋时,他便几分踌躇,可望见屋中的空荡,他先是一怔。踏进,环视着,瞥过身旁的木桌。指尖划过桌案,又凑在眼前,中指上一尘不染,屋里的干净的似有人精心清扫过。可是——那墙壁上一方空白,似乎惊醒了他。原来,那首藏头诗不翼而飞。他怔了又怔,不仅如此,桌上还整洁的摆放着墨砚与毫笔。见之,心中已猜中答案九分。
海兰珠小心翼翼的听着外的声响,柜中黑暗,令她心房紧蹙,前几日,她冒雪去盛京,却染上风寒。此刻她喉间一阵酥痒,竟未忍住的轻咳:“咳——”声音刚落,她匆忙捂唇,只怕露出马脚。
可是,已来不及。
尽管那声音微弱的令人难以触觉,可警惕如他,还是未逃过他耳畔,皇太极转身,步步朝向声音来源处,刚踏进里屋时,便瞥见墙角处的衣柜,柜间的细缝,夹着一小块布料,他凑近,是女人的裙摆。
皇太极上下打量着衣柜,无奈的嗤笑着。她,或许就躲在衣柜里。
他甚至能想象,她是如何匆忙,才笨拙的连裙摆都夹在衣柜间。更能思及,那张熟悉的身影,躲在衣柜后。为什么每一次想见,却又阴差阳错,隔着一层门道?硬生生的将彼此相隔?
他伸手,欲触及那柜子,却怔在了空中。他忘了他此行的目地?从出宫前,他如何忐忑,只怕扑空,到此刻,当他的心中已是十分的答案时,他还在奢求着什么?他不能掀开衣柜去揭穿她,也不能见她。因为——他曾许诺给她自由。只要——只要她在他看到的地方,哪怕在遥远也没关系。他笑着,他就知道这个傻丫头,怎么舍得放弃他们的‘兰幽谷’?当初他只怕这儿离盛京太近,惹人注目,所以他才决定为她安置好。可他的傻丫头就是这般固执,宁远跳车返回,也不愿活在他既定的安排中。
皇太极咬紧唇瓣,费劲力气的抽回右手,拳心蜷起。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若安好,便是晴天!
海兰珠仔细的打探着,不知何时,那脚步转而离去,越渐越远。她一怔,待一切沉寂,她小心的打开衣柜,踏进。她环视着,屋里并未有变动,那刚刚到底谁来过?当她不解的走出里屋,还庆幸自己买下的文房四宝没有被盗。可她庆幸得太早,桌案上那翡翠十八子手串,不偏不离的落入眼帘。
她愣着,几近不敢相信。直到冰冷的指尖触及到那莹润的珠儿,她才真真切切的察觉,这——不是梦。翡翠珠子上遗留着淡淡的温热,男人惯有的龙涎香气只扑鼻而来。他来过?!刚刚——竟然是他!她傻傻的矗立着,握着那信物的手,不由的颤栗。她不想哭,可怔忡间,泪流满面。
她握紧着,只贴近自己的心房。到最后,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着。他为什么还要寻她?她思及,那日城楼分别,当她数着步子,走至城门前,一千零一步,她花尽多大的勇气,才解下那手串子,下尽多大的决心,去还给他。她曾以为,他会寻得更爱他之人,却傻傻的不知,在这个世界上,爱他之人,很多,却都不及她的爱,那般纯碎,那样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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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再也未去过‘兰幽谷’。
静儿如往常一样清扫着‘关雎宫’,她不敢怠慢,更打扫的一尘不染。甚至奢望,总有一天主子会回来,然后在每日的期盼里,去等待着明日,等待着新的开始。
海兰珠庆幸在盛京城内找到活干,一家刺绣的老板看过她的绣品,甚是喜欢,便决定让她继续绣新品,所幸那老板通融,她一般拿回样品后,便回兰幽谷,待绣好成品后,她便下山。老板给的饷银很充足,她的生活从此有了来源。
“程老板,上次你说这是一大户人家要的绣品。他给的价位太高了,我感激不尽,所以我想买亲自上门致谢,你能告诉我,这大户人家可住在哪里?”海兰珠轻笑的说。
“你这姑娘,人家出的价位好,是你的手艺出众。你拿着,也心安理得。”
“可我还是想亲自谢谢他。”
“姑娘,这可不好意思,我们店内不能透露这买家的身份啊。”
原来这样!海兰珠一怔:“我没别的值钱的东西,”她从袖中取出一崭新的白色丝绢,绣的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这丝绢是我新绣的,若这好心人是个男人,这丝绢可做礼物送给他心爱之人。若是个姑娘,那就正好了。程老板若是为难,不方便透露买家的身份,那可否帮我把这个送给那买家,以表我的谢意。”
那程老板只便答应,接过:“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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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待她绣好新的成品,前往绣坊,程老板如期给她结账,却又提及当日那牡丹丝绢之事:“对了,姑娘,上次你托付我的事儿,已办妥了。”
“真的吗?”海兰珠一丝欣喜:“那便好。”
“可那买家,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什么?”
“他说,他其实喜欢兰花。你若真要感激他,不妨绣个兰花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