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我的头脑清醒过来,我开始想去分析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但结果却发现这一切是根本无法分析的,那么我将比现在还要更沮丧,更害怕。
那么,就一直闭上眼吧。
pub扩张的方法就像用3d电脑动画描绘变大中的爱丽丝一般,虽不是“咻”一声变大的,但那变化的速度却也快得让你无法仔细观察。
pub终于停止扩大。我用表计算了一下时间,总共用了三十四秒。
三十四秒,酒吧突然扩张,自动增加了几张桌椅,酒保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换了一个人。自称是老鼠的胡子,突然怎么也看不到五官特征了。
这一切的变化只用了三十四秒。
也就是说,在这短短三十四秒之后,我成了这变化的空间里惟一没变的事物。
或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用手公式化地捏着双颊。虽然这一套从不管用。
以前在噩梦中如此做时就已经不能立刻醒来了,更何况现在我十分清楚这不是梦。是什么呢?这显而易见是一种超现实的东西找上了我,但问题是,究竟找上我的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胡子,不,老鼠,心想或许还有那么千分之一的胡子残留在他体内,那么我可以唤醒那千分之一,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盯着老鼠,老鼠正在喝着jimbeam威士忌加冰块。
酒吧传出“hi,thrillinglygirl”的歌曲。
我伸出手想要摇醒那可能残存着千分之一的胡子,但没想到当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老鼠”开了声了:
“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样的事?”我缩回手,下意识地用和胡子对话的惯性说着。
“帮我去见一个人。”
“女的?”我想胡子需要帮忙一定和女人脱不了关系。
老鼠犹豫地点点头。
而我也犹豫了起来。
因为我发现,目前顺理成章的对话,似乎和村上春树那本《听风的歌》小说里的情节一模一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还要如此和这个老鼠对话下去吗?我是否该告诉他这是个虚幻的场景?
可惜我的嘴巴快过我的思考,我已经听到自己照着小说的对话说:“为什么要托我?”
是啊,我心里也正想问句为什么?一切的一切,为什么?
“除了你还有谁?”老鼠喝掉了第六杯酒,道,“你有西装跟领带吧?”
有是有,但那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我”呀!
“有哇,不过……”
“明天两点。”老鼠说,“嘿!你想女人到底是吃什么活的?”
我知道村上春树的答案是“鞋底”,但我偏偏不想照标准答案,我偏偏要给他个奇怪的答案。
“吃老鼠!女人是吃老鼠过活的!你最好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并且让我回家,这一切都是幻觉,我一睁开眼就会醒来了!”我闭着眼大叫。
突然间,pub好像整个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音乐、说话声、玻璃杯碰撞声,统统在那一秒间消失不见。虽然闭着眼睛,但仍可感觉到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住我。
由于无声,这种感觉得到的黑暗,反而显得更加深沉。我知道自己正踩在地面上,但又因为这特别的黑暗感,我一直错觉自己会刹那间向地心坠去。就这么,不停,不停,不停地向地球的另一端跌去。
真的好安静。又黑,又安静。
我开始害怕起这种安静,没有声音的世界有时会让人的头脑太清醒。
如果此刻我的头脑清醒过来,我开始想去分析理解所发生的一切,但结果却发现这一切是根本无法分析的,那么我将比现在还要更沮丧,更害怕。
那么,就一直闭上眼吧。
或许我根本就正站在自己家中的客厅里,而小夏很快就会回来,小夏的出现将会打破这迷幻的一切,因为她不可能被牵扯进来。
就这样,我一边闭着眼一边在心中数着时间,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渐渐的,我开始听到微弱的时钟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是有人走去开冰箱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人在翻书的声音,很清楚的,就像隔了一道薄薄的木门的距离。
是小夏回来了?我兴奋地睁开眼睛,希望第一眼就看到小夏站在我眼前。
花了几秒去适应黑暗落差,然后我看到了一道门,正确来说,是一道房间的门。而我就站在房间的里边。
但可悲的是,这房间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房间。
这房间看来是个中产阶级家庭的主卧房,家具的选择显出了主人的用心。
我犹豫地打开门,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走到客厅,见到沙发上躺着一个正捧着厚厚的书阅读的女人。桌上有一碗草莓和一些空的巧克力包装纸袋。
这些线索让我不得不联想到村上春树的短篇——《睡》。
小说中那个突然长期失眠的家庭主妇,利用失眠的时间缅怀地读着少女时期钟爱的《安娜·卡列尼娜》,最后半夜独自驾车到公园,但却遇上坏人用力摇晃她的车
这是怎么回事?搞了半天,我不但没回到家,反而还变本加厉进到村上春树的另一本小说中?
怎么会这样呢?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我又该如何做才能回去呢?
我领悟到村上春树和我之间的仇恨并未随时间消逝,时间正好让这场针锋相对升级了。也就是说,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很可能是村上春树的****,他要将我封闭在他的小说里,如果我找不到方法出去,可能会一辈子生活在他的小说里了。
村上春树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之前所做的小小抵制抗争,比起他的狠毒简直如蚂蚁般渺小。
他的小说的包抄招数,很可能就此让我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恐怖,这个对手实在太强劲。
我感觉自己就像正在面对着饥饿的野山大熊,如果不能运用智慧,肯定会命丧黄泉。
要是运用刚才跟老鼠对话时大吼大叫的方法,会不会行得通呢?
我开始积极回忆这本小说的情节,最重要的是谈话内容。
但当我将整本短篇故事回忆完了,我才发现一个令人惊恐的事实:这本小说对话出奇的少,而惟一称得上对话的对白,已经在几页前结束了……
我站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客厅里,让恐惧像虫蚁般窜进我的血液中。
没有对话,代表着我也将没有出路。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
一个平凡男子,因为不甘心女友被名作家蛊惑而抛弃他,于是私下傻傻地报复。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两年后,为挽救另一段感情,这个平凡男子居然得模仿他厌恶的人,结果,男子不慎跌入名作家的报复陷阱中。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他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彻底的。无声的。从这世界上消失。
是连报纸也不屑刊登的那种消失。
这就是我活了三十四年的平淡人生的无声结束方式吗?
我终于承认自己输得很彻底。真是连尸骨都不存的一干二净。
我感觉身体很累,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四肢像自动放弃一切似的虚软下来,我也就顺势坐在地板上,让温暖的眼泪在脸上身上滴成小河小塘。
哭了一会儿,肚子突然饿了起来。
或许人在最绝望时,食物是惟一的安慰。
如果我早晚会死在这里,我为何不干脆吃饱一点?
我相信这个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跟她只不过是属于那种空间交错之类的东西吧?也就是说,对她而言,我有如灵魂般无声无息,而冰箱里的菜,不过是明天会感觉少了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我站起身,径自打开冰箱寻找食物。这个家庭吃得还挺丰富的。晚餐有味增鱼、糖醋鸡块、一点寿司及虾串烧。我开心地拿出寿司及虾,顺便拎了罐啤酒出来,打算爽快地吃这一餐。
“对了,冰箱最下层还有些哈密瓜,请顺便拿出来吃了吧!”
有人在说话!是谁?谁在说话?
我像小偷般赶紧放下手上的食物回头。
那女人依然躺在沙发上,头也没抬地继续说着:“我呢,现在正在忙,没空招呼你。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客气呦,喜欢吃什么就拿去吧!我现在正在读《安娜·卡列尼娜》,是本很好的小说呢!因为那是本需要很专心、很专心读的书,所以我要一直躺在这里读呦!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你……”
“所以我说,请你招呼自己,我可是要一直忙到三点才行的。”
我望了一眼时钟,指针刚好停在两点五十五分。
“是的,三点,三点以后我就可以跟你聊天了呢!”
也就是说,我只有五分钟可以吃饭。
我将寿司及虾胡乱吞咽下去,用剩下来的三分钟去享受现在极度怀念的啤酒。
三点整,墙上的音乐钟敲了三下。
那女人一听到钟声就迫不急待将她口中的“好书”甩在地上,然后兴奋地大步向我跑来。
她看起来是个保养得不错的家庭主妇,白皙的皮肤配上红润的唇,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小夏。
“你从哪里来的?我很高兴见到你!”她的瞳孔如小孩般晶亮。
我停了五秒钟,脑中闪过许多答案,但似乎没有一个答案简单到足以让她听懂。
于是我说:“我是从月球来的。”
“真的?我正在等你这样的人呢!怎样,月球上很好玩吧?”
“嗯,还不错。”我喝了口啤酒。
“喂,月球先生,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很久哦,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
“不,等一下,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真的?好,那你先说。”
“……咳……我想知道你为何可以跟我对话?”
女人歪着头不解地望着我。
“我的意思是,在你的这一段里,你应该没有台词的,但你现在却能和我说话?”
“我不懂你想问什么。我只知道我每天都有些被设定好要做的事情,还有要说的话,如果我做完那些事,说完那些话,我就可以任意说我自己想说的话了。”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村上春树所设定的角色性格思想是和角色本身分开的?那么,关于这个家庭主妇思考感叹的长篇描述,反而成为这个角色的自由活动时间?换言之,这个角色,不,或许是所有角色,其实都具有各自不同于小说所设定的性格,但却被规定要做出小说所塑造的角色及剧情。
“喂,月球先生?你在想什么?你看来好严肃。”
“哦,是吗?”
“嗯,好像我那无趣的老公。他每天都重复同样的话题,再不然就是出门或者睡觉,好像每天都只有这几件事可做,唉,我都快闷死了。喂,月球先生,月球上的人是否也是如此生活的?”
“……有一点不一样,但其实本质上是差不多的。月球上的人,也是必须每天重复做许多事,演着早被设计好的剧情,演到不能演为止。”
“那……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有时会有不可思议的意外发生,结果就完全更改了下半段的剧情。”
对,就像我一样。
“哇!听起来真浪漫!”她用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我。
“还好啦。”
“对了,月球先生,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月球上既然这么好玩,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简直是个无聊透了的地方。”
“你问我?”我也想问问是谁把我放到这里的。
家庭主妇用力地点点头,并以表情催促我快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