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四部 8
作者:陈希我      更新:2019-10-11 16:04      字数:5277

我们平时说话很少。周围那么静,我们再不说话,就显得更加静。有时候也说话,但总是闪避着关于佐佐木、关于她那段日子的内容。他们怎么就分手了,因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我不想听。有时候她好像要讲了,她要倾诉,但是我岔开了话题。我不想知道,不知道反而好。有时候我又会莫名其妙地发火,但是我不敢拿她和佐佐木的事情说,而是拿些别的事。但是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很空,那种被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宁可让我抱住一根火柱,让我毁灭。

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原谅她?为什么要对她如此苛刻,如此残酷?我爱她吗?当然,我爱她,甚至仍然非常爱。那么为什么不能放她一马?我却要死死揪住她的这么一次错误不放。这错误,也不完全只是她的错。

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他们并没有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纠缠?也荼毒了自己?但这与其是荼毒自己,勿宁是我所需要的,我要死死抓住她的把柄,就好像抓住了我生命的稻草。这是我有理由处置她的难得的机会,或者是,正是这种处置把我和她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永远永远。

但是有一天,佐佐木找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她和佐佐木通了电话,她透露了自己的住处。她还想他,操!她只是期待着他来检讨,然后她会跟他回去的。

我怎么可能再让她和他走?我不让他进屋,他就又跪在门口。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他跪着,我看到了那个****女儿的人的实际存在,具体而直观,那情景也变得具体了。我开脚踢他,踢他的腹下,我踢,看你还操不操!把你的蛋踢破了,看你还能不能****女儿!

可是又有什么用?即使把他杀了,他已经玷污了我的女儿了。

佐佐木没有反抗,一直叫着:“对不起,请原谅!”间或实在受不了了,叫一声。女儿扑过来阻拦,我叫:

“人家操了你,你还护着他!你真是贱!”

女儿没声了。她不再辩驳,也许她无可辩驳了。她被操了,知道怎么回事了,只能吃哑巴亏。这个日本男人,就是你操了我女儿,让我女儿吃了哑巴亏。我要阉了你!我转身进屋,拿刀。女儿先是趁机奔到佐佐木身边,发现我去拿刀,又过来拦我。我搡开她,她又向佐佐木爬过去,把他推走,让他走。

但是佐佐木不走。她的力气没他大。我回头,女儿瞧见了我的刀,尖叫一声,护到佐佐木前面。她仍然这么贱!

“你离开!”我叫。

她想哀求。我叫:“你先离开再说!”

女儿离开了。也许是为了表示她听话,让我能够饶恕他。

我又说:“你进去。”

她愣了一下,不情愿地抗争着,一边拿眼睛瞟佐佐木。我竭力温和地说:“没关系,你进去,我跟他谈谈。”

她仍不放心地瞅着我手里的刀。我把刀倒垂下来,她才有些放心了。毕竟是我女儿,她仍然相信我,她已经受了我那么大的骗了,却还是听我的,女儿对父亲的信任是宿命,就好像父亲对女儿的宿命般的责任。她被我一步步赶进屋里。

我回头对着佐佐木。明显他还心存侥幸,朝我谄媚地笑。我说:“说吧。”

“说?”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到底要他说什么,是之前他和我女儿的生活?为什么会让我女儿出走?难道我还怪他让我女儿离开他?

或者我还有别的居心?我说:“你说不说?不说就算了。”

他慌张,说要说。可是他又明显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说:“我是爱女娲的呀!”

这话让我刺耳。这话当初就听到,那时候还只是爱,爱就爱吧,还没有到了身体。这下是铸成了事实了,“爱”这个字有了性的内容。

黑暗,黑暗。黑暗得窒息。黑暗底下突然打开了一个洞,我又能呼吸了,又能思想了。

“爱?怎么爱?”我问。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这是什么意思?我在探听?居心叵测。佐佐木当然没有意识到,他愧疚地说:“对不起……但我是爱她的……”

“就是问你怎么爱!”

他像一只被堵去退路的兔子,跳了一下。回头,说:“对她好……”

“怎么好呢?”我的声音还有些柔媚了。我惊愕自己,我要把他引到哪里?要他说什么?我好像分裂成里两个人,一个偏执地要冒险,另一个张大嘴巴惊愕地瞧着,无法阻拦。要是平时,谁要是把我女儿往男女问题上扯,我都会非常受不了。可是眼下我却去逼问。这几十年来,我忌讳,在乎,我受了多少罪,这个世界拿这个要挟我,我成了它的人质。这下我不在乎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我感觉像自己往自己心头扎上一刀,我感觉痛,非常痛,痛到了顶点,很过瘾,我无所畏惧、无往不前了。

“她要什么,就给她。”他说。

我本来要说:她不是乞丐,你以为你是施舍者呀?但是这下,一个更强烈的愿望驱使着我,我就是要把女儿当做乞丐,她就是乞丐,她很贱。我想看你怎样施舍她。

我甚至有点怂恿他。我说:“我也是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你还说爱她?”

他说:“当然您也爱她,是父亲对子女的爱。”

他这么说我挺受用。我从来没有明确说出对女儿的爱,被他说出了,我的爱在第三者嘴里说出来了(不是我自己说的),得到了确认,另一方面又让我羞涩。但是一想到他只是将之界定为父亲对子女的爱,又不甘心了。难道这不是父亲对子女的爱吗?当然是!但是他这么说,就显示了他的爱的特殊、重要过我。我反问:“你呢?”

“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呢?”

对方愣了一下,这确实难以定义。“爱情就是男女之爱。”

“我和她也是男女之爱,那么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怎么这么说?我装出真不理解的样子。简直恬不知耻。我能把自己对女儿的爱说成男女之爱吗?虽然确实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吗?我有一种被揭穿了的欢快。我瞧着他,威逼他。“男女之爱,是怎样的呢?”

他愣了很久,笑了一声,说:“有性爱。”

果然!我简直欢呼起来。果然有了!有了!日本人就是日本人。这是我的节日,我耻辱的节日,我死亡的节日。“有了?”

他点头。

“很久了吧?”

“不不,是……离开您以后才……”

毕竟,没有在我眼皮底下。但是又怎样?还是有了!他还是奸污了我女儿。我痛。我受不了。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问。我叫:“胡说!”

佐佐木辩:“没有胡说,确实是离开您之后,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

“第一次!”我心又被刺痛一下。但是我又问:“见血了吗?”

女儿冲过来制止:“爸爸,您说什么呀!”

我当然知道她在听着。我就是要她听到。我把她像珍宝一样藏着,护着,不让人家碰她一下,她居然让人家扎出血来了。我推开她:“你住嘴!”

女人叫:“爸爸!”

我故意说:“这是科学!”

科学?哈,可笑的托词。我小时候上农基课,讲到生理现象,大家笑,老师就说,这是“科学”。后来生理卫生知识、性知识也都是以科学的名义被阅读的,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什么,我为什么对它感兴趣。不过这下我倒真希望发生的一切是科学,渴望它只是科学,像实验室的标本、课堂的挂图那样客观,也就于我无关了。可是它不是,她是我女儿身上发生的,难道却还要让我相信它真的是科学吗?不!这只是自欺欺人。那么好吧,我也借着这欺人,把你镇住,把你稳住,最后天翻地覆地撕开。只有天翻地覆,才能发泄我的愤怒。其实我那样诱逼佐佐木,就是要为我的爆发寻找突破口,增添破坏的能量。

对方承认,见血了。

“怎么见血的?”我问,“就是这样吗?”

我把刀比划地一戳。他恐惧地缩了一下。我一笑。“没关系,”我又装出宽宏大量的样子。我真是彻头彻尾的阴谋家。他乖乖被我操纵着。

他明白我并没有杀他之意,说:“是的。”

“你还敢说!”我大喝一声。实在忍无可忍了。对方大惊失色,应道:

“不,不,不是……”

“没关系,没关系……”我又说,“舒服吗?”

女儿又要制止。我一把将她推开。“你到底要不要我们谈?”我问。

女儿又不作声了。

我又问了一句。“嗯……”他嗫嚅。“你还这么说!”我又怒不可遏。

女儿喊:“达ちゃん,不要说!”

我对她道:“达ゃん?这个达ちゃん就是这样欺负你的吧?”

女儿叫:“什么欺负?这是我愿意的!”

我叫:“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我们的事,跟您什么关系!”女儿应。

我道:“没关系?你回来干什么?”

女儿无言。我继续穷打猛击:“你那么愿意,你那么愿意当贱货,你回来干什么?”

“我可以走!”女儿硬嘴。

“你还要走?”我喝道。

她愣了。那佐佐木趁机去抓她的手,说:“我们走……”

她摆脱他的手。我知道她很矛盾,她既然从那里逃出来了,她拿不定是不是要再跟他走。我看穿了她。我的女儿,再怎样也是我女儿,她的肚子里有几只蛔虫我一清二楚。她还是胆怯的,虽然她犟,但是她还小。我底气更足了。我叫:

“你要走就走吧!给我滚,滚!”

她跪下了,哭了起来。她拉住了我的腿。我也哭了。

05

这个强奸犯,我要告他!可是这种事弄到法庭上,弄到光天化日之下本身就是耻辱。输是输,赢也是输!何况强奸又哪里说得清楚呢?

女儿啊,你真是傻啊!现在你后悔了吧?可已经迟了。只能吃哑巴亏了。可是我不能。即使她能吃哑巴亏,我也不能。可是不能又能怎样呢?我们又能怎样呢?我抱住了她。我们抱成一团,互相舔伤。可是她的伤口里有佐佐木的****。

假如她是被人打了,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关系,这个受伤的身体是纯粹无辜的,爸爸接纳你,我们可以声称我们是正义的,有理由控诉;假如她有辜,比如因为盗窃被打了,即使被打得半死,也是可以接受的,被玷污了的还可以洗干净,咱们不做了就好了,改邪归正,改了就好了;即使她犯法被判刑,即使是无期,是死刑,我也可以去收尸,为你超度。但是却是这样!

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去问?问得那么清楚,把自己逼到绝境了。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事实,我怎能忽视?她的身体里有着佐佐木的****,这****在她的身体里循环,流窜,窜遍全身,从皮肤里渗透出来,她的身上散发着他****的气味。我恶心。我推掉了她。

她的身上有他的精液气味,她就摆在我的面前,难以抹掉。只要她在,就难以抹掉,除非她死了。死!我不能让她死。我从没杀过人,也不忍心。最好的办法是她自己去死,她羞了,她自己了断。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火烧圆明园》,一个被八国联军强奸的女人要投井,有人阻拦,一个老人喊:“不要拦她,让她死了干净!死了干净……”

死了干净。没有死就不可能干净。死了,我可以为你哭,可以给你厚葬,可以给你立牌坊,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死。可是她不会去死。这一代孩子享乐主义,活还来不及呢。她不死,这身体就永远存在,脏永远存在。怎么办?

郑成功母亲被清兵强奸,郑成功剖开母亲的尸体,清洗她的身体。从科学常识上说,****进入阴道,并不至于进入身体的循环。我想起,我懂得生理基本原理。我探询着,探询让我客观,也让我冷静。也就是说,只要没怀孕,仍然只局限在生殖器里,庆幸!谢天谢地!

我把她拉进房里。女儿顺从了。把门关上。我在房间里转。洗!

只有洗,才能干净,把一切彻底抹杀掉!周围很静,这房屋只有我一个住户。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洗干净了,没人知道,我觉得自己像小偷。

我在房间里转。洗……需要水!我盯上了厨房。只有洗碗池上有水,就在房间一角。

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我下意识地摊开手指,刀咣地丢下了。女儿一吓。我才记起手里还有刀。

真的没人知道吗?那个佐佐木就在外面。他还是肇事者。他还会散布出去。即使不散布出去,他也会在心里记着。我得杀掉他!我捡起刀。

可是,即使杀了他,他也已经干了。在我去杀他的时候,女儿又会来纠缠,她又会反抗,他们还会联合起来。那样我就洗不成了。反误了正事。先洗了再说,反正我们要远走高飞,回去,回中国去……

可是又能怎样?所谓洗,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马桶洗干净了能当水桶吗?癌症病人经过放疗化疗,就会痊愈吗?

我可以洗得仔细点,洗得久点,冲得用力点,多用点水……又想。我打开了水龙头。

女儿没明白,愣愣地望着我。水流出来了,哗哗地流。我的心活络了。有水就有生命,就有希望。我把手伸进去。真清爽!我把胳膊伸进去些,我的全身心通透顺畅了。没有杂念,没有犹豫。只是水龙头太短。虽然房东已在龙头口接上一段橡皮管,但还是太短。怎么办?

那不是管子吗?延顺着过来了,到煤气灶下面。怎么会到煤气灶下面了?应该上来,上到水龙头上来。我割断了它。

女儿又吓了一下。“爸爸,这是煤气管!”她提醒。

我当然知道它是煤气管,我闻到了煤气的味道。但我正急切需要管子。我把它的口往水龙头上一接,大小刚好。因为有了原先那段橡皮管,它套在管里面,刚好了。谢天谢地!我切断了另一端。管子在我手上像蛇一样游荡着,我瞥见女儿没明白地望着我。她当然不明白。

我把刀搁在灶台上,套牢管子。我猛然发现她企图逃。我逮住她,意念突然坚定了。

她惊叫起来。她完全没想到,她挣扎。我猫身拴住她的腰,像是打她的屁股。我是你爸,打你屁股有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我扒她裤子。她尖叫。她敏感,她对那地方敏感,她本来没这么敏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