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也是在这一年里死掉的。死之前他心里其实喜欢过一个女孩子,这并不是一个特别独特的女孩子,就是孟贵英。你知道了大宝这种喜欢又能怎样呢,他又不会说多么讨人喜欢的话,只能闷在心里,因为他对付灰泥女孩子的那些小手段,在孟贵英身上不适用。孟贵英只需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什么都有够了,谁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她用的招术谁也不会,用了也不一定能奏效。你有那圣洁的面貌吗。大宝知道了一件让他感到痛苦的事。大宝有浑身用不完的力气,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去让孟贵英喜欢上自己。其实让一个女孩子跟自己睡觉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他手上有钱也有一些打架的本领,哪一个女孩子不想被人保护?在灰泥学校他大宝的名声还不够响吗?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开出个价来吧,就是去取人头,大宝也不怕。可是大宝在这个女孩子面前竟然不会说,也就是说,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孟贵英在大宝的眼前走来走去的时候都是拿着书本,她看那么多的书到底要干什么?有时候她还和她的男同学一起讨论问题。这是最让大宝心烦意乱的时候,但同时也是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他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有比自己有吸引力的男人,甚至还有一些比钱和力气更厉害的东西,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这是让这个什么都不怕的男人最烦躁不安的事。这一年,大宝依旧散散漫漫地过着日子,有时吃饱了就站在巷子口晒身子,一边看过往的女孩子们,看胸看臀最后看脸。这是他的习惯,也是灰泥人的习惯。他这些准确到位的看法源于他父亲。老何就是这样口无遮拦地评论女人的。说某个女人好看就是说她的胸******大,但是大宝看不起父亲那种偷偷摸摸对女人的态度。大宝就是在那个夏天的一个早晨带上了自己煮的几十个茶蛋和烤鱼片上了火车的。像以往一样上了火车以后他把自己的脸调整得很温和很厚道,然后在两节车厢之间的位置上打量前后两节车厢的人,手上提的篮子里的东西热热的沉甸甸的,他边望边弯下腰去用手指弹裤角的泥。裤子上的泥有些已经干了,硬硬地附在那种叫做的卡的裤子上。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在这拥挤不堪的人流中有一双棕色高档鳄鱼皮鞋在一双双肮脏的鞋子中移动,这双皮鞋不像是崭新的,但它却一尘不染,穿这双鞋的人无疑应该是一个有着非常身份的人。想到这里大宝迅速地顺着裤子由下向上很详细很认真地看了这鞋的主人。这是一个肤色白皙,目光平和的男人,上下的服装也都是同这鞋极其配套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这目光和神态不是灰泥街的人随便能学得到的。这是一个养尊处优极有节制,富贵而决不奢侈的人。这是大宝无比向往要做而又知道永远也做不成的那种人。那神态让大宝感受到了一点自卑,但大宝毕竟是灰泥街的人,他不是来提高审美档次的。下面终于他看见了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看来式样很普通的暗紫色密码箱。这只密码箱不是那种新潮的,耀眼的轻浮的,它是一个值钱、货真价实的箱子。大宝留意过,以往那些人的密码箱无非是革制品,但都非常的新潮花哨,而今天的这一只不显眼却是质地上乘,手感细腻,是优良真皮制品。他所见到的这一切,把他搞晕了,因为他今天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要动手。但是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天天都有,所以他有了点紧张,他有些不敢正视这个人的眼睛。
这个人经过他的身边,目光直直的,旁若无人的样子。在他的眼里也许看不上或者简直就没有任何人,否则他不可能有这种目光。但凡这种气质的人,必定不是一个普通人,也就是所说的是一个有地位或有点钱的人。大宝曾经见过一个拿着这种箱子的男人,他就狠狠地被这种人迷惑过一次,结果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就被一个漂亮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一个女人给接走了。
现在大宝感到自己被他手里的皮箱和皮箱主人的气质迷住了。他狠狠地摇了一下头,因为他知道这样一个猎物很快会被车上的同行们发现,那么也就等于他白白地发现了。这种事情或者是百年一遇,因为真正有身份有身价有钱的爷都已坐飞机了,而他上到飞机上去做这种事简直是一点可能性也没有。凭着经验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简直是人生的一大机遇。如果得手了的话他可能会在灰泥街威风一世。那么他就要娶一个漂亮的女人做老婆,还能供弟弟读大学。上一次他为二宝买了老舍的书,他猜二宝一定喜欢。但他还要找一个好的机会给二宝。想到这里他开始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做好了准备,他像以往那样大着嗓门去吆喝茶蛋、花生、烤鱼片。可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他仍然把他的准备功夫做了下去,他来来回回地走了两趟车厢。那个人在卧铺车厢的位置及周围人们的特征都被大宝看得清清楚楚。大宝继续卖着他的货,但极度的兴奋使他有些失态,这个猎物及他的主人都同时吸引了大宝。这是一种快感。筐里的货越来越少了,大宝内心却希望慢一点,因为快要接近下手的时刻了。
那个时间还是到了,因为大宝似乎感觉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了。大宝看见自己的脚正慢慢地移向卧铺车厢,车厢里的人已经按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了,突然一阵响声,差一点使大宝摔了一个跟头,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这时铃声再次响起,大宝感到有点慌乱和不祥的感觉,他第一次听到开车前响了两次铃。这样搞得大宝有些心烦,因为这样一来他必须马上就去面对大款和他的皮箱了。
大宝听见乘务员开始准备关车门了,而没有上车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例行公事地立正敬礼了,送亲友的人也已经开始移到黄线外了。这时的大宝仍迈着平稳的步子,他知道自己的心跳超出平时,但他已经开始做一种试跑前的深呼吸了。一下,两下……然后,他像一个普通乘客一样经过他的猎物身旁,走过两尺后,突然一个返身上跃,终于,大宝把这个皮箱拿在了自己的怀中。感觉十分舒服和惬意,但他来不及去体味。在车厢里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惊叫声中,他已箭步飞向车门。然而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把他按住了。这是一双纤细但非常有力的手。他感到了自己的手臂很疼,对着自己的,正是这个皮箱的主人。一张被大宝反复玩味过的脸,上面表达着自然而高贵的气派,令大宝有些不敢正视。但大宝毕竟是大宝,他不是来欣赏人的,他用力挣扎着,而这只大手却是更加有力,整个身子也靠过来,大宝开始一手托着箱子一手去招架。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就在大宝一边抵挡一边后退向车门逼近的时候,箱子的主人开始来抓这只皮箱。大宝一下子被激怒了,因为这只箱子在大宝的意识里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了,而他是决不允许有人来拿他的东西的。大宝冲动中终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他用自己的脚把皮箱的主人从急驰的火车上踢了下去。顺着门,大宝对他迷恋的男主人公留下的最后一个印象是那人五官都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