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到华沙，童莳就直奔波兰代表处。一进门，吓了一跳，这里跟匈牙利代表处办公室的整洁相比，简直就像个杂货铺，东西堆放得哪里都是，有些地方根本下不去脚，只能踮着脚走。童莳的眉头不觉紧拧，前台帮她把行李放好后，告诉她monika不在办公室，出去给中方员工办理工作签了。童莳只得把monika的事暂时后放，首先到老马的办公室报到。

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进来”，童莳应声推开门，独立宽敞的办公室中间摆着一张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皮肤白皙得有点过分，是很多女孩穷其一生追求的那种，一副无边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像是混血后代，总之，给人一种斯斯文文值得信赖的感觉。童莳实在没想到，这跟她想象中的老马形象差得太远了，转念又不禁感到惋惜，这样的外表下怎么会有那样的性格，太具有欺骗性和隐蔽性了。幸好，与钱江海那种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虚伪热情相比，老马略显冷淡的态度倒让童莳轻松了一些，一句直奔主题的“来啦，赶紧帮我们招人吧，工作没人干呀，你看看，我都快累死了”之后，童莳坐在了前台安排好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童莳吧！”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

童莳扭头一看，一个满头长卷发、大眼睛、厚嘴唇、皮肤略带棕色，一看就是已经从里到外彻底国际化的女孩正望着自己微笑，短短的上衣让它和牛仔裤之间的肚脐眼儿忽隐忽现，让童莳不得不掉转视线以按捺住把她的上衣使劲往下拽的冲动，就像当初想把serena的深v领上衣往上拉的冲动一样。

“是的，您是？”

“哎，我叫韩清，叫我bella就行了。”女孩走了过来，靠在童莳前面的挡板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看过《暮光之城》吗，我的名字就跟女主角的一样。”

是吗？童莳脑海中出现电影中的那个名叫伊莎贝拉（isabella）的漂亮女主角和那个名叫爱德华（edward）的苍白吸血鬼之间的凄美爱情，好像跟眼前这位的形象一点也靠不上边儿。“韩清啊，我知道，你可是这里的老国际了。”童莳记住了代表处所有员工的名字，只是没见过面，还对不上号，而且韩清在serena的介绍中，是区域里出了名的各色人物。

“什么老国际啊，不过早来些日子罢了。”韩清抿了一小口咖啡，“你这么快就来波兰啦，是不是招人的事啊？”

“是啊，林总和马总整天催着呢，呵呵。”童莳笑着说。

“这可是一趟浑水啊！”咖啡杯在韩清的手中来回转着，嘴角边有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童莳不禁对韩清多了一份戒心，素昧平生初次见面，为何她就对自己提出这种告诫？难道是在替老马试探自己？还是有别的用意？想到这儿，只笑了笑，便没再接茬儿。

韩清看童莳没说话，讪讪地说了句“有事找我啊”，就走开了。

童莳盯着电脑，对脑海中刚才出现的那些对韩清的质疑和问号，有些不自在，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不熟悉的人都怀有戒心和不信任了呢？看来，真的被公司氛围影响了。算了，不管她到底是何居心，来日方长嘛，童莳不再想这些，专心处理邮件。

没过多大会儿，韩清又过来了：“童莳，一起吃饭去吧。”

“哦……”童莳一瞥电脑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不好意思，我还要跟国内联系点事，吃完饭回来他们就下班了，你先去吧，我完了再去。谢谢啊！”

“那好吧，餐厅就在一楼，那我先去了。”韩清穿好外套，步履轻盈地走了出去。

童莳下意识地瞄了老马办公室一眼，还是大门紧锁，不知道他在里面捣鼓些啥，今天是自己第一天到波兰代表处，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代表处一定要给自己这种级别的人接风，但这似乎已是大家公认的潜规则，更何况可以走代表处的招待费用由公司报销，老马到底是老马，果然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估摸着这会儿正憋在办公室里等童莳先下楼吃饭了再出来呢。童莳苦笑着摇了摇头，至于嘛，我也不缺这顿饭呀！

“哟，你怎么还没下去呀，再不去餐厅都要关门了，不能干活不要命啊，再说了，值得吗？”韩清已经吃完饭进办公室了，手里还拿了块提拉米苏蛋糕。

“马上完，马上完！”童莳抬头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快点去吧，活是永远都干不完的，可健康是有限的。”韩清若有深意地说道。

童莳合上电脑就下了楼，到餐厅时，只剩下三明治之类的冷食了，赶紧买了一份，到办公室冲了一杯热咖啡，凑合着填饱肚子。嚼着三明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跟monika沟通的事，边想中文边翻译成英文，据说咀嚼有助于思考，似乎所言不假，此时不仅思如泉涌，而且中译英也顺利。童莳就吃一口，敲几行字，还像在匈牙利一样把所要沟通的内容尽可能多地提前写出来，以免遭遇尴尬。写完这些，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童莳打开邮件，全国江山依然一片红（注：尚未阅读邮件的颜色为红色），每天都有似乎处理不完的邮件，有总部发来的各种任务和信息索取，有林展飞发来的工作要求，有各个总代发来的业务支持，有国家hr们发来的各种请示，有区域中外员工发来的抱怨甚至投诉，还有各种需要斟酌、请示和审批的项目，童莳又是个关注细节十分认真的人，每封邮件均字斟句酌、一丝不苟。所以，怎一个“累”字了得！

童莳刷新了一下邮件，国家hr们纷纷按照她的表格填写好当月工作计划发过来了，当然monika依旧音信全无，到现在都还没回办公室，可这是老马交代的任务，况且monika也还兼着代表处的的行政工作，童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暂且忍着，等她回来再说。待打开邮件，除了蒋晴的那份比较符合童莳的心意外，其他人的基本上让童莳血冲脑门儿，胸闷气结，简直就是敷衍，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写在上面，有的权重加起来居然超过了1。对于童莳这么个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而言，简直无法容忍，她马上在他们邮件的基础上回了封信，全部退回去重写，还特别注明在填写之前，请仔细阅读填写要求，她不希望再退回第二次。

杜云山收到童莳言辞有些严厉的退信后，在公司及时通讯系统上联系了朱超，这两人私下里关系不错，有啥事都事先约好统一行动。朱超也看到了邮件，他俩全没想到童莳会这么认真，原本以为不过像以前一样，走个过场罢了，具体填些什么没人会看，更没人真正依照填写内容进行考核，说到底，这指标那指标均抵不上领导一句话。可是，童莳居然要求重写，这让两人完全没想到，电话里一合计，先嘲笑了一番童莳的天真和理想化，然后统一了认识，毕竟她是新官上任，刚开始怎么都还有些激情和想法，不过，持续不了多久，所以，两人决定不能成为领导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的炮灰，要“配合”领导工作，认真对待重写提交。

这厢郁气未消，那厢monika登场。快下班的时候，monika终于回了办公室，她跑到童莳的座位前，作了自我介绍，解释了一天在外的原因。童莳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便问她为何不回自己的邮件。monika耸了耸肩，全没在意地说没时间看邮件，老马给了很多任务。童莳觉察出monika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时地瞟那个挂在墙上的钟，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童莳心里冷笑了一下，示意monika坐下来，跟她沟通波兰外籍员工流失的问题。

其实，童莳从孔楠的介绍和到波兰代表处后的所见以及韩清的言语中，已略有认识，以老马的风格和这样的代表处氛围，要是能留住人，那才见鬼了。monika不太情愿地坐了下来，屁股只搭了前半个位置，一只脚尖明显朝着门的方向，童莳只当没看见，脸上荡起了职业性的微笑，问monika的想法。

monika有些支吾，她还没看过童莳的邮件，对这个问题没有认真考虑过，说实在的，她的头衔虽然是国家hr经理，但60%~70%的工作量都在做行政工作，准确地说，是在为老马服务。monika考虑了会儿，说：“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薪酬的吸引力，二是公司不太像个国际化的大公司，让员工感到失望。”

童莳比照从咨询公司那里买来的行业薪酬数据，研究过波兰外籍员工的薪酬水平，平心而论，应该处于当地市场的中位线上下，而monika的薪资则低于市场平均水平，这是老马定的，他认为人事行政是非核心业务岗位，没有销售业绩产出，而且技术含量低，是个人都能做，用不着给那么高的工资。因而，对于monika说的第一个原因，童莳认为她更多的是在说她自己。至于第二个原因，童莳倒要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哦，那你能具体说说，怎么不像个国际化的大公司了？”

“你看嘛，有很多从中国总部来的技术支持人员，英语都说不清，而且我们的员工有时需要总部支持，总部那边接口的同事居然有的听都听不懂，怎么交流呢？”monika倒是有感而发，“还有，办公室没有制度规范，乱七八糟，中方员工衣着随便，竟穿着t恤牛仔裤上班。”

“你兼做行政经理，难道制定工作规范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吗？”童莳对monika的态度很不满意，她应该主动协助老马做好办公室管理，怎么反而抱怨起来。

“我没有时间啊！”monika对童莳的间接批评感觉委屈，老马整天指派她做这做那，陪他那个从中国来度假不懂英语的老婆逛街也成了义务，别说主动协助了，就连hr本职工作都只能是总部和领导要啥做啥，基本无个人思想和主意可言。而且，老马早就跟serena沟通过了，对monika的工作标准适当放宽，否则她只能转做全职的行政经理。

从monika的语气和表情中，童莳意识到一件事，尽管她是土生土长的波兰人，但已经相当中国化了，她认为只要服务好老马，别人就不能把她怎么样，之所以一定要顶着hr的头衔，那是因为行政经理的薪资更低。童莳知道，monika基本上指望不上了，但她有了一个想法，既然不能指望，干脆让monika转岗，重新再招聘一个国家hr，如果老马不同意，那就让monika做回本职hr业务，行政工作另请他人，总之，现在的状况不能再持续下去，hr工作必须由专人来做。

老马当然不同意，两个建议他都不同意，童莳好言好语解释再三，但语气中的坚持成分老马一听便晓，只是不能如此轻易地让步。童莳不好跟他闹僵，毕竟以后的工作之路还很长，还有很多需要他支持的地方，所以，明的不行，暗的来，她准备在月考核上做文章，利用每月考核排名证明monika不胜任国家hr岗位，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到时候老马自然无话可说。

到波兰第二天，童莳让monika安排和代表处的所有外籍员工一对一沟通，monika也一起参加，主要是为了借monika之口多问些问题。童莳还是对自己的英语没信心，到海外以来，除了工作中的交流外，每天加完班回到住处，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地看大家推荐的双语字幕美剧，边看边默念，边看边做笔记，到凌晨三四点，那是常事，实在累了，睡上三四小时，睁开眼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中去了。就这么不懈地坚持着，童莳感觉到了自己的进步，这种进步让她兴奋，当然也倍加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