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死扣
甲子的姥姥家和我家对门,甲子小时候一直住在姥姥家,他比我大三岁,小时候他最喜欢带我玩,大人们总爱逗我俩,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我们应该并不十分理解这句话的确切含义,却也会彼此对望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到了学龄,甲子就回家上学了,只是每个周末还会跑十几里路来看姥姥。我没有了玩伴,母亲也把我送到了学校,我顺风顺水地一路读下来,竟然和甲子同时考取了大学,而且是同一所高等学府,只是专业不同而已。
我和甲子自然有比别人更亲密一点的情感。一向羞谨的我,在甲子面前从来都能够谈笑风生,妙语连珠,而甲子也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看我,有时只是一起说说话,有时会陪我去逛街,有时会带给我一本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我绝对会喜欢的书。和甲子在一起,我自在随意,因为我一直将他视为我的兄长,同学们和我开玩笑时,我也总是正色道:“别胡说,他是我的哥哥。”是的,从小我一直是这样叫他的,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我想甲子肯定也只把我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关护着,我和甲子就像两泓各自流淌着的水,也许有时会偶然地汇遇,但大多时候还是沿着固定的河道互不干涉地流着、流着……像大多数人一样。
有一天甲子来找我,邀我晚上陪他去处理一件事情,问他什么事,却又不肯说。
傍晚时分,甲子将我带到一片美丽的小树林边,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靠在一株白杨树上,呆呆地望着我和甲子。甲子径直走过去,我站住了。
“她是谁?”女孩喃喃地问甲子,眼睛却一直对着我,里面满溢着幽怨和哀伤,我不由垂下来头。
“她是谁,我不介绍,你也应该明白。”甲子阴沉地说。
女孩慢慢转过头,哀怨地望着甲子,好半天才回过身,慢慢走向那条青草掩映的归路,刚才背在身后的手里,竟然握了好大一束缤纷的野花。她一边走着,一边将那花一朵朵揪下来,丢在了脚下。女孩那曾经鼓胀着爱情的欢乐的心,此刻定然也像那些曾经怒放的花儿一样不仅在一霎那间凋零,而且亦被残酷地践踏了。我愤怒地冲着甲子吼:“你干什么?你欺骗我,你伤害她,你怎么那么忍心,她是爱你的。”“可是我不爱她呀,她一直纠缠我,我只能这样摆脱她喽,看上去效果还不错哦。”“可你让我扮了什么角色?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自作主张地利用我?你让我感到陌生,你是个小人。”因为很气,所以我口不择言的乱喊着。甲子无语,呆呆地望着我,一脸悲愁。
后来,爱神叩开了我的心扉,当我开始和恋人出双入对的时候,突然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慢慢转头寻视,总能看见一双眼睛阴沉地瞪着我,是甲子。我一如既往地叫一声“甲子哥哥“,他冷哼一声漠然离去。我虽满心疑惑,但爱情的欢乐往往令人盲目,我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心里装盛的只有恋人,夜夜如梦的,也只有恋人。
很快就要毕业了,心中难免几许伤感。一个寂寞的黄昏,恋人有事外出,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校园,怅然地望着熟悉的一切,满怀留恋。那雪白的楼群,那美丽的亭阁,那斜晖投照的白桦林,那绿毯样厚软的草地……往日熟视无睹的风物,今天却分外令人迷醉了。我采了一束花,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看着西天那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淡下去了。
甲子走过来,坐到我的面前。我们已经好久不曾见面了,看见他我很开心,所以我的笑由衷地灿烂。甲子深深地望着我,眼神像极了那个被他伤害过的女孩,我不由一怔,笑僵在了脸上。甲子拿过我手里的花束,将花一片片扯下来,在石桌上摆成一个艳红的心形。
“你干什么?”我试图阻止他。他不理我,只是头也不抬地扯我的花,我站起身想离开,他却一下子握住了我的腕,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吼:“知道吗?我的爱情就像这些花,一直握住你的手中啊,你怎么能看也不看一眼呢?你真的不明白不理解吗?你是傻瓜是白痴吗?看见这一片片血滴似的花瓣了吗?这是我心破碎的模样啊,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你的血是冷的吗?”他一双有力的手几乎扼断了我的腕,我竟然挣扎不出。望着近乎疯狂的甲子,我不由冲口而出:“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忘了自己是怎么伤害那个女孩的?你才是个冷血的人。”甲子呆了一下,突然松了手,他将那些撕开揉碎的花拂到我的身上,然后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我怔怔地呆在那里,披一身碎乱的花瓣,如一个辜负了爱情的不义之徒。
可是,我是吗?我喃喃地问着。夜已深浓,缀满星颗的苍穹悠远神秘,没有月亮,四周一片清寂。
没有人回答我。
也许每个人的爱情,都是一个死扣,只有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才能解开。
坐在夏天里等秋天
当我的目光和那个女子的目光碰触的一刹那,心口儿忽然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有着猫一样深棕色圆圆的眼睛,黑亮的长发柔柔顺顺地披在肩上,阳光透过玻璃照着临窗而坐的她,一片柔和的光晕里,她的身影显得纤细瘦削。
当看到推门而进的我,她眼睛里因希冀而闪着欣喜的光泽瞬间熄灭了,又失望地把头转向窗外。
我捂着仍有些发痛的心口儿,在离她不远的一个茶座坐了下来。服务员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轻声问我要什么茶。我说苦丁吧,就那种野生的。随后我朝那个女子瞟了一眼,她的面前放着一杯茶,透明的玻璃杯里一团盈盈的青绿。
我以前不是很爱喝茶,总是喝咖啡,或去酒吧里喝黑啤。可自从做完手术后,总是觉得喉咙里干渴,就迷上了茶。而且每天心里慌慌的,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似的。医生说,等到了秋天伤口完全愈合时,就一切正常了。我的胸前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次手术的结果。这是我的隐讳,从此我不再去做蒸气浴。肤如凝脂,无有瑕疵,这是任何妙龄女子的梦想。
我喝着茶,不时看她一眼,她一定在等什么人,目光总是望着窗外。每当有人推门而进的时候,她就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似的看,然后又失望地将目光收回。
一个静静的夏日午后就在我的好奇和她的失望中挨过来了。她起身离座,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的心口儿又莫名地痛了一下。
这让我以后每来茶楼之前,心里慌慌的,我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出门?我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她﹖我面对镜子一遍遍审视自己。为什么心里如此强烈地期待去见那个陌生的女子﹖
在这家茶楼我一次次地看到她,一天天地看她消瘦下去。终于有一天她忧郁的眼神和我探询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我们彼此点了点头。就这样,两个女子,两杯茶,我们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空气里氤氲着一种微苦的淡淡的茶香。我们开始谈起茶道,谈杜拉斯,谈爱情。随着话题的延伸,她说起了她的爱情。
我和他经常来这里喝茶。我们在一起时也和你一样谈茶道,谈古典音乐,谈乔伊斯。那时候我们很爱很爱对方。她呷了一口茶,顿了顿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如果两个人相爱,总应该在一起的是吧﹖我是说结婚。对不对?
但他却说他不能和我结婚,他能给予我的只有爱情。我不明白为什么。
那天,他对我说,等到了秋天会告诉你一切的。然后就不见了他,好好的一个人蒸发了似的。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我想他肯定有什么事。他不是不爱我。所以我在等,等有一天他还会来到这里。其实我不需要什么原因的,我们可以不结婚,一直相爱下去。我也不想等到秋天,等到我不愿知道的什么事情发生。
我静静地听着,胸口仿佛被重物挤压着,随时都会破裂般疼痛。
你太痴情了,我说。永远不要等一个人。等待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曾经为爱情弄伤了一颗心。被挖去的感觉,很痛的,你知道吗?你相信他还会回来吗?
我相信。他是爱我的。她定定地望着我说。
我们总是自己制造一些浪漫的回忆,又被这些记忆来折磨。我冷冷地说,好吧,让我们一起等待吧。等到了秋天,我就痊愈了。我会忘掉以前的一切,换一颗心重新开始,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爱一个人。你就等待你已经蒸发的爱情吧
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她来到我的家里,我们坐在阳台上,把身子陷在藤椅里,望着窗外雨中的绿草红花。我给她讲起我的那场让人心碎的爱情。我撩起衣服,胸前那长长的疤痕就像一个让人绝望和震惊的黑色惊叹号。这就是那个人留给我的,一生都无法抹掉的伤痕。
痛吗﹖她惊悸地蹲下身,伸手触摸着那道伤疤。一股温热在一个叫心脏的地方缓缓地浸透进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刹那间,柔和的抚摩以及她眼中微微的痛惜让我感到迷恋,她身上的体香犹如尘世的花朵弥漫在我的嗅觉里。我的手颤抖着伸出来,我摸到了她的脸,锦缎般光滑细腻。忽然,我将嘴唇印在了她的脸颊上,然后轻轻地、轻轻地,从她的唇上一闪而过。像蝴蝶受惊时的翅膀。
我们相对一片木然。两个女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茫茫然。她爱怜地看着我,傻瓜,你肯定还会爱上一个人的。相信爱情,她会重新给你一颗懂爱的心。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等我清醒过来时,汗水湿透了衣服。我捂着发痛的心口儿,把头深深埋在了双腿之间,仿佛一只萎缩在硬壳里的柔软蜗牛,落寞而凄惨。
我要摒弃内心那些绝望阴暗的东西。我真的需要一份真实的爱情才能复活。
我没有再去那家茶楼,这个夏天就在无望和期望的交织中挨过去了。立秋那天,我去了医院。
我的伤口已经痊愈了,伤口下植入的是一个身患骨癌的年轻男子捐出的心脏。在我的胸腔里跳动着他的一颗健康的心脏。在看我的病历档案时,医生说,他临终前说过,等到了秋天就告诉你一切……
飞天
她恹恹地坐在藤椅上,看着院子里的一切。院子里花草葳蕤,那几株红色的月季花,枝茎粗壮,开出的花有碗口大。开得轰轰烈烈,大蓬大蓬的红艳,如同一场盛大的演出。
而她美丽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展示,却要谢幕了。那一天她突发胸痛晕倒,被查出来患了高危心脏瓣膜病。那一刻她的身子沉沉的,快要沉到泥土里了,可她的胸腔里是空的,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她望着天,把自己幻化成长着翅膀的飞虫,一只飞鸟,或是一只蝴蝶……她想飞舞起来,她突然展开双臂飞到院子里,旋转,侧身,她看到影壁上映出了她的身影,纤细,线条柔和,似展翅欲飞。
她回到屋里,把头发高高地盘起来,照着镜子仔细地看。她的形体轻盈而挺拔,****玲珑而润实。她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在舞蹈艺术中,有一种女性的形体叫“高调形体”,一踮脚尖就像要飞上天。她就是这样的形体。她忽然对自己说,我要跳舞。
是啊,她要飞舞,她不想沉入到泥土里去啊。她想通过舞蹈让自己飞起来,变成那个以香为食、凌空飞舞、抛撒鲜花的飞天女神。
当她来到舞蹈学校报名学习的时候,那个女教练吃惊地看了她好久。但她恳求的目光中透出来的坚定,却不容置疑。女教练答应了。
宽敞的练功房里,只有女教练和她。整面墙的镜子,冰凉的把杆,薄薄的地毯,柔软的练功鞋……她从走台步开始练。
她的母亲坐在旁边陪着她。是她让母亲来的。她朝母亲撒娇说,你看那些孩子都是父母陪着练舞,你就坐在旁边看嘛。她练的时候,没有发现母亲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即使她认真地学,二十多岁的年龄,骨骼还是缺乏柔韧度,开关节的时候,她疼得尖叫了一声,咬住牙,任泪水流淌。那以后她没再让母亲陪她,母亲的泪比她流得还多。
她专练敦煌舞。这种舞蹈难度很大,练足尖,勾、翘、歪;练手姿,垂、翻、扬;压腿,下腰,出胯,下沉,飞身,每一个动作她都做得一丝不苟,身条渐显柔顺。她竭力克制着胸口的疼痛,每次练完后,都扶着把杆大汗淋漓,任汗水和着泪水肆意横流。一向严厉的女教练看着,心里也有点儿发酸。
她买了好多舞蹈碟子,在家认真地看。她最喜欢看《敦煌》,双目紧盯那个头戴宝冠,胸饰璎珞,飘带绕身的飞天。仙乐飘飘中,飞天姿态轻盈舞姿曼妙,长绸萦绕卷扬,变化莫测,如云如烟,似梦似幻……她呆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满面是泪。她能留给世界这样的身影吗?
花草葳蕤的院子成了她的舞台。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她化了彩妆,穿上了金黄色的飞天服装,彩绸环身,准备参加第二天她生命中的第一场演出。院子里的月季依然开得正盛,大蓬大蓬的红艳,如同一场盛大的演出,不,是在观看一场盛大的演出。
她开始起舞,影壁上,出现一个衣袂飘飘、彩绸飞舞的飞天女神。她似在云中翱翔,长绸在空中萦绕卷扬,飘然转环如流风回雪,变化莫测,如云如烟。向上,旋转,回身,舒臂,飞舞……她舞得似梦似幻,酣畅淋漓,任泪珠甩落在月季花上,叶子颤动着,花朵颤动着。当她旋身向上时,舞姿突然凝住了,那一刻,她真的飞起来了,轻飘飘地,飞离了她无比眷恋的人世……那一个飞天的姿势,成了她生命的定格。
我是在一次舞蹈晚会前看到那张照片的。那天,她的母亲坐在我旁边,含泪对我讲起她去世两年的女儿。她说,每一场舞蹈晚会她都要带着女儿来看看,女儿曾说,她会从天上飞回到这个世界来……
我抹去照片上的眼泪,望着这个舞者:她绾着仿古发髻,在正午的阳光下,洋溢着夏日花朵般成熟、郁烈的美。她柔软细长的双臂向天空舒展,腰肢的弧度恰到好处,她双眸里闪着清亮的光泽,身后的影壁上,一个飞天女神凌空飞舞……
罗拉拉的爱情兵法
电视台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罗拉拉方脸,宽唇,小眼,皮肤粗糙,腰身粗壮,在美女堆儿里绝对“鸡立鹤群”,风吹草低也见不着她。台里曾有人指着她的背影说,嗨,连花瓶儿都不是,充其量算是个瓶儿。男人才不会动她的花心思——何况江峰那样的男人。
江峰是《镜头直击》栏目的策划、主持兼负责人,俊朗刚毅,形象、气质自不用说。对待任何一个和他有来往的女性,他都很体贴。但体贴也是明显摆出来的绅士风度而已。一般女子能入他的眼?
罗拉拉偏偏就喜欢上了江峰。
也有人看出来了,却不肯相信。谁能把他们往一块儿想呢?罗拉拉和江峰天天在一起策划选题,他们打闹说笑,有时剪辑带子时两个人头碰了头,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哥们儿一样。没人觉出什么——罗拉拉还能算上红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