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下来等红灯,小漠也稍微打断了他一下,“你准备去疗养院,还是直接去见董東?”
明钦沉思一会儿,他想到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立刻改变了主意,“不,这次就算了吧,我不见董東了,直接去找文喜,我不知从何说起好,即使找了董東也无济于事。”
这个路口红灯的时限足足达到一分钟,小漠趁此空闲,便回头来,问他,“找文喜?这样不太好吧,之前笛月已经明确地说过,文喜不太好相处,你想想看,她之前镇住了十八户人家啊!直到她生病住院,他们才翻身。”
明钦拧眉,“这就是问题所在,一个老太太,至多精明强势一点,她凭什么能让这么多人乖乖地听她的话,要么背后有人脉在支撑着她,要么就是她用什么要挟了他们?”
小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和放火有什么关系?”
明钦望定他的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这群人自导自演。”
红灯过了。
小漠一边开车,一边继续问他,“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因为没有任何依据,所以才想去向文喜求证。”
明钦愁眉不展,他还不知道那位老太太是个什么脾气,万一谈不拢的话,出了事就是他的责任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问话比较妥当?”
“我还在考虑……没有接触过她的人,也实在不知道对方适应一种什么样的相处方式。”
“只要不激怒了那位老太太就好了。”
小漠之前去打听火灾情况的时候,就听茶庄的那些人,说了好多文喜的事情,但是没有一句是好话的。
大家好像长期处于她的欺压中,以至于火灾的事一爆发,他们就把所有矛头指向了笛月。
过了十几分钟后,小漠就把车给停下来了。
他对明钦说,“到了,你下车吧,我在车上等你。”
明钦下了车,一路问了几个人,然后就循着他们给的指示,走到了文喜的屋子里。
文喜已经睡下,他一敲门,里面就传来一阵咳嗽声,“自己进来吧,我门没有关上。”
明钦推门进去。
见到文喜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这绝对不是一个善茬,老太太相当的精明,在他打量她的时候,文喜也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好久。
“文老太太你好,我是警察明钦,最近在负责一件案子。”
他想到之前笛月还那么小心翼翼,不知道怎么对文喜说起火灾的事,他现在也很迟疑,要怎么起这个头。
如果直接说实话,他就怕她接受不了。
文喜似乎一眼就看破了他的迟疑,她噗嗤一声笑道,“是那起火灾吧?月儿倒是一门心思地想蒙混过关,可惜这里的老头老太都不是什么善茬,我早就从他们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明钦心中松了口气,索性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我先前还在考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
文喜的笑容冷透了,“你千万别直说,我已经经不起一连串的打击了,我另有问题要问你,你别老是站着了,坐下来我们慢慢说吧!”
明钦刚一坐下来,文喜就咧着嘴角说,“关于那起火灾,值得人怀疑的是,我那些邻居的态度。”
明钦下意识警醒,“怎么?”
文喜眼神冰冷,“告诉我,他们有没有趁我不在,欺负月儿?”
明钦对这老太太的认识,又不自觉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面。
虽然话题很跳脱,可是,她句句都是问的重点。
“欺负倒不至于,主要是……”
明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出那天,董東和茶庄里的人欺负笛月的事,搞不好,老太太还会冲出疗养院,和他们拼了命去。
文喜讥笑道,“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就猜中了,我想也是,我以前习惯苛待我那些邻居,怨不得他们现在来欺负月儿,只是……我还活着呢,有些人的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
明钦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老太太,容我打断一下,这是你自己的家事,我不便于参与。”
文喜拿起床头柜上的半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了,她抽着烟,吞云吐雾。
“我也没说让你参与,我只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平常也就只有老董进来陪我说说话,我的脾气太差,老董个性软,只有他肯吃我的苦头。”
“老董是干什么的?”
明钦对董这个姓氏特别敏感,听到一个董字,就有如风声鹤唳。
文喜吸着烟,快活地像是个神仙,心里舒坦了不少,她的声音也轻盈了一些,“他是疗养院里看大门的,一个孤寡老头,长得又弱又小,别人欺负他,他也不说什么,我倒是和他有一些共同话题。”
“怎么会也姓董?”
这一点,明钦真的很在意。
文喜顿时变得很厌烦他,“董这个姓怎么不好?”
就像大家口中描述的那样,文喜其人,做事做人都只有三分钟的热度,她还有一点阴晴不定,就算前一秒对你态度很好,后一秒就有可能翻脸不认人。
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老狐狸,明钦更加谨慎了。
他很小心地避开某些敏感话题,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她,“你认识董東这个人吗?”
文喜抽了口烟,把烟蒂随意地丢掷到了地上,“不认识,但是好像听老董说过几次,他们应该是同乡吧!”
不待他问什么,她就立马问,“月儿现在住哪里?”
“住在她的朋友家。”
明钦不确定说实话会不会引起什么事端,所以尽可能地避开一切麻烦。
哪知道文喜竟然嗤笑起来,“你在撒谎!呵呵!”
那双狐狸一般敏锐的眼睛,似乎能分辨出他脸上的神情,几分真几分假。
她实在太精明了,也太不好糊弄了。
明钦对付地很吃力。
他倒是不怕那些罪犯,怕的就是这种难缠的人物。
老太太抽出第二根烟,照例把烟点上,一口口地撮着烟,神情非常的享受,说不出她是不是真的担心笛月。
看着明钦困惑的眼神,文喜笑了一笑,主动地给他解疑,“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哈哈,你和我说谎没有用,因为我知道,她一向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你不让她交朋友?”
明钦有点吃惊。
文喜冷冷地说,“没错,我拒绝了她交朋友,我很懂女人的心,刚开始她们会乖乖听家里人的话,但总有一天,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她们就会违背我。”
“她们?”
明钦直觉自己会听到某些尘封的秘密。
“我女儿也是其中之一。”
文喜床头放了一些东西,她在这些东西上摸了一遍,最终摸出一封书信。
她拿在手里看,神情非常地专注。
明钦的眼神渐渐不对劲,“你女儿也违背了你?因为查正清?”
文喜嘲弄地说,“为了一个男人,她连自杀都做得出来,那不是违背是什么,我绝不能让月儿重复这种悲哀。”
“老太太,你真令我大开眼界。”
明钦不知道此刻应该露出什么表情为好,文喜的每句话,都似无用,其实都具有引导性,难道茶庄的那些人会被她整的服服帖帖的,料想当年她也是一把好手。
只要不犯法,她什么都干的出来。
文喜拿过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她放下茶杯,沉痛地说,“月儿现在应该是住在宾馆里,虽然我那些邻居手下有好多闲置的宅子,但我明白,没有哪一个愿意接受她。”
“你明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会害了她……”
文喜激烈地打断他的话,“过错?你真有意思,我可不认为那是我的过错。”
“我可以告诉你实话,笛月现在确实过得很不好,这和你分不开关系。”
明钦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他想以此来杀杀老太太的威风,省得她在里面乱搅和一通,把事情弄得无比麻烦。
文喜却不慌不忙地说,“没关系,我还有办法治治他们的威风,别以为我老了,就没用了。”
“难道会有人帮你吗?”
明钦的瞳孔蓦地缩了一下。
文喜满脸堆起笑容,“我是一个老太太,年老体衰,谁会帮我?从年轻起,就一直是我一个人奋斗至今,这么点程度就想让我认输,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我承认年轻是件好事,那也仅此而已,有些事情年轻人怕做,也不敢做。”
明钦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哦?你指的是哪件事?”
文喜收敛笑容,阴沉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十分的诡异,偏偏她还阴冷地教训了一句,“小警察,你休想套我的话。”
明钦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文喜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火,他这种时候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这不亚于是找死。
“有什么需要吗,尽管提。”
文喜沉思道,“容我想想,对了,月儿被人那么欺负,我心里也不好受,你就给我送一封信过去吧!”
她顺手把那封信拿给了明钦。
明钦接过信一看,上面的落款不是笛月,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儿,那她要给谁?
他出声问,“这封信送给谁,你看起来已经准备了很久。”
文喜一板一眼地说,“三个月前写下的,本来就是要给他们的,我的邻居里有一个女人叫罗簪花,她年轻又漂亮,你能从那些人中,一眼就辨认出她来,麻烦帮我把这封信送给罗簪花,但是千万不要通知笛月。”
“你说到笛月,我就突然有个疑问,笛月到底和谁姓?”
老实说这个问题已经让他困惑了很久,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文喜的神色一变,“她跟我姓文,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叫她笛月,才认为她姓笛……”
“好了,我的疑虑尽消。”
明钦怕自己问太多问题,反而引起文喜的反感,毕竟她本身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
“火灾现场,你们有开始清理了吗?”
文喜目光沉沉地落在他的身上。
“从明天起就清理。”
文喜提了提眼,很刻意地问道,“之前没有人阻拦你们吗?”
“你好像有不少问题……”
明钦渐渐地开始起疑心,每次和她对话,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发寒,尤其她的目光,盯在人身上,那么用力,就像是要摄取人的灵魂一样。
也难怪那些人会对她颇有微词。
“我以为有人会来阻拦你们,比如说我那些蠢蠢欲动的邻居。”
明钦心里一激动,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似的,但是一不留神又被它溜走了,再来看文喜的脸色,竟然是那么深不可测。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来阻拦我们清理废墟,难道废墟底下埋了什么东西?”
“你真是有趣,但是你猜中了我的问题,我也没有什么好奖赏给你的。”
文喜只笑不语。
明钦攥紧拳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这场火灾?”
“早晚都会发生,只是恰好,前面有三场火灾为它铺垫了一下。”
文喜小声地说完,和她之前的声音算起来,已经很吃力了,毕竟年老,不比年轻人,即使气盛,以这个年纪,也飞不高跳不远,大抵只能垂坐在床上,等死而已。
“这么说来,你认为火灾是内部引起的?”
明钦怔了一下,他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证实,不经证实的东西就是没有依据的猜测,文喜的话,让他怔然良久。
“我什么都没有说,你要怎么猜测,是你自己的事。”
文喜想要独善其身,就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一个老太太而已,做事风格也太精了。
明钦收回审视的目光,“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的话,我就走了。”
他早就坐不住了,听完她的话之后,他就决定趁此机会,把所有事都查个彻底,听文喜刚才的口气,难保不会查出什么事来。
文喜立即做了个赶人的动作,也是真性情。
明钦走出去好远,她才把一旁的茶杯,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茶杯碎成碎片,每一片在月光底下,都泛着冷光。
她的火气翻涌而出,与其说她厌恶明钦,还不如说她厌恶警察这个群体。
至于为什么会厌恶这个群体,那是,不可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