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朗和孟勤整顿军队,安置土戎俘虏,一连忙了好些日子,向皇上奏明情况的折子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待皇上下旨与土戎合议,才能班师回朝。孟勤担心女儿在军中百无聊赖,便让她先行回去,好让家人安心。孟豫如临行前,孟勤来到她的营帐中。
“豫如啊,这一次多亏了你,不然为父可就要客死他乡喽!”孟勤笑道。
“父亲,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孟豫如娇嗔道。
“好好好,不说不说。”孟勤捋了捋胡须,“这位萧教主,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啊!为了咱们出生入死的。”
“嗯,豫如知道。”孟豫如点点头。
“豫如,你对我说实话,你和这萧教主——”孟勤好奇地打探。
“父亲!您可不要胡乱猜测,萧教主有恩于我,豫如对他心存感激,别无他想,何况,您又不是不知道——”孟豫如欲言又止。
“哈哈哈哈,父亲当然知道,你早就已经认定了魏尚,这次回去了,我和你魏伯伯就向皇上请旨,为你们赐婚。”
“父亲!”孟豫如害羞起来。
“不过豫如,我看这萧教主对你,倒是情义颇深啊,不然——”孟勤沉吟道。“你若无意于人家,可要及早说明,以免他产生误解。”
“是,豫如知道。”孟豫如轻声回答,心中惆怅起来。
萧云天驻足帐外,听见帐中父女二人的对话,默默拂衣而去。他飞身至荒野处,漫无目的地狂奔着,一边挥动衣袖劈断无数树木,借以发泄心中抑郁。
“感激?只是感激吗?”萧云天耳边回荡着那两个字,仿佛一把尖刀刺进胸口。“魏尚那个纨绔子弟,凭什么得到她的芳心?”他愈想愈气愤,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回到他的鹰嘴山,再也不和她相见。可是一想到她那醉人的笑容,轻柔的话语声,她望向自己时那无助的眼神,她那晶莹的泪滴,她那倔强的神情……他又心软下来。自从九年前那一场相遇,她便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如今,她就在自己身边,即便她的心已给了别人,那又如何呢?只要能看见她,伴随她,自己的心就是欢喜的。难道他不是早就认识到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吗?难道他不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可心存幻想吗?可为何……
“谁能想到,我堂堂神鹰教教主,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萧云天,竟为了一个女子,如此放低自尊?”萧云天一声苦笑。相处越久,那本不该存在的念头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克制。萧云天心想:“只要能守在她身边,也许有天,我也能够走进她的心里。即使没有那一天,我也要倾尽全力,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孟豫如和萧云天,踏上了归程。不同于来时的忧愁惊惧,此时的孟豫如欢欣畅快,一路上走走停停,只当是游山玩水,看不尽大好风光。
“好久没有这样游玩过了,从北往南走,每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迥然不同,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孟豫如感叹,“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真好。”
“你的忧愁很多吗?”萧云天问。
“也不是忧愁,只是不能做,和不能不做的事情太多了。”孟豫如略显怅惘,“从小,母亲和府里的婆子们就教我规矩,喝汤不能发出声音,走路不能露出脚尖,说话不能粗鲁,笑得不能太大声……每一样事情都有规矩,做错了,就要受责罚。五岁的时候,父亲请先生为我开了蒙,后来我又拜入师父门下学习武功。为了不让父母亲失望,我只能很努力地把每一样事情都做好。”孟豫如叹了口气,“要做一个不失身份的大家闺秀,其实并不容易。”
萧云天心疼地看着孟豫如,说道:“那就不要做了。”
“不行啊,我很怕会辜负每一个人对我的期望。”孟豫如摇摇头,“其实我很羡慕魏尚和如新,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烦恼,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事情,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每天玩玩闹闹,像是永远长大不的孩子,那么的纯真无邪。”
“所以你才喜欢魏尚?”萧云天冷冷地问。
“啊?我——”孟豫如脸红了起来,“我和魏尚青梅竹马,他总能用他的快乐感染我,虽然他总是惹出很多麻烦。”说起魏尚,孟豫如眼中的柔情便掩藏不住。
萧云天沉默不语。
“其实这些话我从未和人说过,不知为何,今日却说给萧教主你听了,在我心里,已经把萧教主当做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了。不知道萧教主——”孟豫如看着沉默不语的萧云天,犹豫着如何说出下半句。
良久,萧云天才开了口:“我和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不一样,我的生活中,只有练武,不停地打败对手,然后寻找新的对手。”
“那,你的朋友呢?”孟豫如问。
“我没有朋友,自父亲死后,便只有母亲,下属,仆人。”
孟豫如不可思议地望着萧云天,似乎理解了他的冷漠和孤傲。“那你就把我当做你唯一的朋友吧!虽然我对你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跟我说,你想听我吹笛子,我就为你吹奏。”孟豫如试探地看着萧云天。
萧云天深深看了孟豫如一眼,那眼神很复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良久,才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我以后便叫你云天吧!”孟豫如欢喜地唤了一声:“云天!”
萧云天微微一笑,心中滋味万千。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快到东阳城了。
“云天,你看前面好像是一个集市,我们去看看吧!”孟豫如兴奋地说道,“今天,我不是威远侯府的孟郡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你也不是神鹰教的教主,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让我们开开心心地玩一天吧!”不等萧云天回答,孟豫如已经往前方跑去了,一边回过头来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萧云天不禁受到了感染,也笑着跟上前去。
“你看这个糖画,画得真好!老伯,我要一个。”孟豫如举着糖画,开心地边吃边逛。“我小时候在街市上见到糖画,特别想要一个,可是我母亲怕不干净,不允许我吃,今天终于美梦成真啦!”孟豫如兴奋地说着,“你肯定也没吃过这个吧?来,你尝一下,这边我没咬过的。”她将糖画递给萧云天。
萧云天勉强地接过糖画,显然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
“你尝一下啊,很好吃的,真的!”孟豫如期待地看着萧云天。
“好吧。”萧云天闭着眼睛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
“额——太甜了。”萧云天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原来你不喜欢甜食。”孟豫如调皮地笑了。
萧云天从未见过孟豫如如此活泼的样子,满脸的童真快乐。甜腻的滋味从嘴巴流进身体里,他的心里也甜了起来。
“哇!有风车,云天,你快来!”孟豫如被一个卖风车的摊子吸引住,回过身向萧云天招手。“小的时候父亲给我做过一个风车,我珍藏了好多年,可惜后来坏掉了。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玩过风车了。这个白色的好看吗?”孟豫如拿起一只白色的风车,“呼”地吹了口气,风车迅速转动起来。
“好看。”萧云天注视着风车后的笑靥。
“姑娘,看看镯子吧,鸡血藤做的镯子。”一位卖首饰的大婶对孟豫如吆喝。孟豫如对首饰本不感兴趣,但是听到大婶说是鸡血藤做的镯子,便拿起一个赏玩起来。
“姑娘,这鸡血藤啊,对咱们女人好处可多啦,这镯子戴在手上,又好看,又健康,而且越戴越光,越戴越亮。”
“是吗?”孟豫如好奇地将镯放在腕上比了比。
“公子,给姑娘买一个吧,保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大婶见孟豫如喜欢,便向一旁的萧云天兜售。
“大婶,你误会了。”孟豫如一阵脸红,放下镯子就往前跑开了。
“包起来吧。”萧云天对大婶说道。
这一天,孟豫如拉着萧云天逛遍了整个集市,几乎把每一样小玩意儿都把玩了一遍,把每一种新鲜的小吃都尝了一遍,看杂技,听小曲儿……孟豫如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一整天笑声不断。难得的是,萧云天也当真没有了萧教主的影子,变成了一个略带羞涩的少年,跟着孟豫如一起,玩乐着,不时也露出笑容。
玩着玩着,天已晚了,二人决定就在这集市上住宿一晚,明日进城。
夜间孟豫如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明天就要回到家中,有些兴奋了,便信步走到旅店后院来。
院中一株参天的枫树遮蔽了大半个院落,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在枝叶上,宁谧静美。孟豫如坐在树下,回想着近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中难免感慨。尤其是此次萧云天一路陪伴自己,出生入死,他的心意虽未明示,但是细心的孟豫如,已经渐渐有所察觉了,想到临行前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她心中苦恼起来:那日他向萧云天说,让他把自己当做唯一的朋友,不知道萧云天心中是何感受。萧云天对自己的恩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足回报的,可是自己心里,对他毕竟只有感激之情,她的心,自幼时起,便已经在魏尚那里了。等父亲回到京城,自己和魏尚的婚事怕是要定下来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萧云天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院中。
“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孟豫如像被人撞破了心事一般,心中慌乱起来。
“我也睡不着。”萧云天在孟豫如身边坐了下来,“你今日,和往常不太一样。”萧云天望着脚边的树影,说道。
“是啊!往日里我必须要大方,得体,今日放纵了一回,明日回到京城,又要做回原来的我了。”孟豫如有些失落。
“做原来的你,不好吗?”萧云天问。
“不是不好,只是——只是有点拘束吧。”
两人静静坐着。萧云天看着孟豫如的侧脸,几番话到喉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云天,回到京城之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孟豫如突然问道。
“何出此言呢?”萧云天不解地问道。
“我——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回神鹰教,我回到府中,我们可能很少会有机会面见了。”孟豫如本想着告诉他自己和魏尚的事情,却突然改口了。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的。”萧云天顿了顿,“如果你不需要,我也不会去打扰你。”他似是看穿了孟豫如的心事。
“云天——”孟豫如心中忽然难过起来,不敢看萧云天的眼睛。
“这个,送给你,留作一个念想吧。”萧云天放下一个小匣子,起身离开了。
孟豫如打开匣子,原来是白天在集市上看到的鸡血藤手镯。捧着手镯,孟豫如的眼泪悄然滑落。
“谢谢你,云天。”孟豫如拿起玉笛,又一次吹起了那首《柳芽儿》。
萧云天靠在榻上,静静地听这笛声像清风一般摇曳着这寂寥的夜晚,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豫如,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翌日清晨,孟豫如梳洗完毕,来到萧云天房门,扣了几声却无人回应。店小二走过来说道:“姑娘,这位客官一早就走了,房钱饭钱都已经结算过了。”
“那他有留下什么话吗?”孟豫如忙问道。
“没有。”店小二推门进去收拾屋子了。
孟豫如心中既失落又内疚又感激,“他用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来减少我面对他时的歉疚。也许今后,我们真的不会再见面了。”